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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望江楼的时候,喻池墨已经在雅间点过一轮菜了。
望江楼挨着鹭江边,名字由此而来,但鹭江并非真正意义的江河,而是隔绝鹭岛和鼓浪屿的一道海峡,望江楼坐落在离轮渡码头不远的地方,隔着一汪海和日光岩上耸立的郑成功雕像相对而立。
它论不上是这座城市最高档的饭店,但凝集了鹭城几代人的记忆,因而多了几分别样的厚重。这顿饭定在这儿,给了颜予一种郑重其事的感觉。
电梯攀升的过程中,喻子期攥住她的手,掌心烫人,指尖却很凉。
“紧张吗?”他趁秦淮玉不注意,偷摸着和她说话。
颜予站得笔直,摇头:“手凉是因为体寒。”
他拉着长音哦了一声,没有拆穿她。
到了雅间门口,喻子期走在最前拉开门,颜予稍稍鞠躬,向里面的男人打招呼:“叔叔好。”
秦淮玉事先和丈夫互通情报,因而颜予出现时,喻池墨并不如何惊讶。
他起身接过秦淮玉的手提包,挪了张闲置的椅子替她放好,一边温和地回应颜予:“坐,虽然第一次见,但我们都别拘谨。”
雅间坐席是十人座,稍显得有些空阔,喻家父母相邻坐在主位,颜予和喻子期在他们右侧,中间隔着一处空位,乍一看有点相似面对老师问答的场景。
喻池墨是个文化商人,在自我欣赏和符合大众的艺术中做评判,找寻有盈利的商机,这使得他儒雅的气质里浸染了些运筹帷幄的精明。
这也是喻子期不那么像他,反而给人感觉与秦淮玉更相似的原因。
颜予做了要应对各种问题的准备,但喻池墨只是呷着茶问她:“听秦老师说小颜回来没太久,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夏天,我回来之后就在一起了。”她如实说。
喻池墨点头:“那这小子动作还挺快。”
她以为喻池墨还要再问些什么,父母家庭或者工作收入。
但他只问了那一个问题,紧接着反倒像是要让她接受讯息似的说了起来:“子期他爷爷奶奶不爱在城市里待,我跟秦老师给两位老人家在祖宅那边置了个院子,种花弄草,他们反而自在,不然按理今天也该带你见见他们。”
秦老师睨他一眼,半是嗔怪地接上:“你这话说的,像是隔了半个中国那么远,明明就一百多公里而已,哪个周末有空了走一趟也不过一天的事情。”
“行行行,那秦老师您说。”喻池墨叹气,很是无奈。
这样的对话让颜予想发笑,可又不好直白的表现出来,只好压着嘴角扮作端庄大方。
不过总归有人能发现,喻子期藏在桌下的手捏了捏她的膝盖骨,低声问道:“什么这么好笑?”
她没回答,点开手机备忘录打字给他看——你爸好像拿你妈一点办法都没有。
喻子期扬眉,接过她的手机回复——是没办法,你就笑这个?
颜予没再接过手,因为秦淮玉接替喻池墨做起了二轮介绍,到服务生推门开始上菜时,她已然要摸清喻家这几代的族谱了。
“不确定小颜的口味,只好什么种类都要了点。”父子俩饭后仍要开车,也就没上酒,喻池墨示意服务员再换一盏他私人宴客用的太平猴魁,继续说:“下回吃饭该是到家里了,喜欢什么让秦老师给你做。”
颜予摆手:“叔叔我不挑食的。”
这话说到后面只剩没底气的弱音,旁边的喻子期似笑非笑的无声打趣她。
他太知道她有多挑剔难养,但凡味道冲点的一律不碰,香菜洋葱茼蒿青椒,轻而易举能数出许多来,亏她敢说自己不挑食。
只有四个人的午餐,菜肴却上了一整桌,大半是闽菜粤菜,比如佛跳墙和花旗参蹄筋之类。
交谈声歇了,取而代之是碗盘偶有碰撞的声响,这顿饭比想象中要轻松惬意。
喻子期也不问,挑着颜予的喜好往她碗里盛,颜予扯他衣袖,小声制止:“真的够了,我吃不下这么多。”
“我这是怕有人放不开,到时候饿肚子回家。”喻子期长叹,停下动作。
面前堆起小山丘,她被迫当起埋头移山的愚公,但这不阻碍颜予用视线观察,并有所发现。
喻家父母之间有种难以言说的默契。
喻池墨按住转桌,停在面前都是秦淮玉会落筷的菜品;秦淮玉夹鱼时,总是事先撇去姜丝蒜末才放进喻池墨碗里;喻池墨用右手持杯饮茶,但换到左手时,秦淮玉会顺理成章地接过添满。
类似的小动作无法穷举,但无一不在说明,半生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
以及,他们很相爱。
佛跳墙掀了盅盖,盅底架了加热用的小蜡烛,让海鲜不至于因为温度褪去而发腥,隔着盅盏之上缭绕的浅薄雾气,颜予看见喻池墨熟稔地处理醉蟹脚,雪色的肉积在平沿盘里,旋即他脱掉手套将盘子推向隔壁。
方才还觉得这父子俩不太相像,可颜予现在似乎能看出,喻子期很多年以后会是什么样了。
她想出了神,喻子期碰她的手肘:“想什么想得饭都不记得吃了?”
颜予扭头看他,他身后是落地玻璃,明晃晃的,再往远是无波无澜的海,和咫尺可及的岛屿。
一句不知何处看过的话就这么闯进她的脑海。
\"喜欢是海啸,爱是海,而人,其实生来是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