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和,睡了许久了,起来吃些点心可好?”
女人垂眸看着枕在自己膝上阖目歇息的姑娘,目光在她逐渐长开的眉眼间滑至不觉轻抿着的娇嫩唇瓣上,忍不住悄然放下了手中捏着的书卷,以指尖抚过她的脸颊,流连于其上,缱绻着不舍离去,终是低低唤了一声。
这孩子平日里无聊时除却看些书外便总喜欢躺着倚着,每每都拿她的腿当做枕头,耍赖般一言不合地闭上眼睛,一睡就是半天光阴过去。清和还有些起床气,若被突然喊醒就定会瞪着一双迷蒙含雾的眸子瞧你,又委屈又恼怒,直看得清萱后来都不舍再吵她。
可惜放任的结果就是某个小正神顺着杆子便往上爬,整天懒洋洋地趴在她腿上,动也不愿意动一下,全然与下界那些冬眠的生物一般,一天中做过唯一的运动几乎就是从床上起身转移到了榻上继续躺着,与幼时的活泼顽皮截然不同,叫女人心下有些好笑。
眼见着时间已至下午,清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想将这孩子叫醒动一动,总是这样睡着也不好。
只穿着一件单薄墨绿纱裙的姑娘身上松松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袍,此时整个人都缩在袍子里边,仅露出小半张脸颊和披散下来的白发。这会儿应是听见了清萱的低唤声,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头,翻了个身将脸对朝了女人的腹部,身子往里缩了缩,一副要闷死在女人身上的模样,无声地拒绝了清萱的请求。
孩子脾性。
女人忍俊不禁,心中温软不已,眸中光亮愈柔了几许,只得无奈地给这孩子顺毛似的抚着发丝。
然而,片刻后,那埋头在她腹部不肯动的孩子突然又闷闷地开了口,声音里沙哑得紧,带着些睡意未散的疲软:“有什么点心?”
小正神动了动脑袋,露出一双半睁着的眼睛来瞥了瞥她,随后翻了个身,正面躺在了女人腿上,慢吞吞地打着哈欠,有些不满地抬手扯了扯女人披在肩上的白发。
许是才睡醒,力气小得可怜,就跟只奶猫玩儿闹似的,只痒不疼。清萱轻轻笑了下,顺着她的动作将头垂了垂方便她扯。
“阿和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
女人伸手捏了捏姑娘的鼻尖:“只有一点,阿和吃完点心后得出门动一动才好。”
这孩子已差不多长到了成人的模样、修为也大半恢复,但性子是愈发懒散淡然。之前整日里想着主意偷偷跑出去玩儿,如今便是清萱求着她出去走一会儿她都懒得去,全然对外边半分兴趣都提不起来的样子。
女人心中忍不住地怀疑是自己太过溺爱的缘故,但念头一转而过,手中仍旧万般纵容。
这百年来,长明宫重建后就一直闭宫、不见四方来客,神界里早就开始议论揣测纷纷。清萱只恐阿和如今这般性子出去后又会遭人欺辱。她已受过一遍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再不能忍受自己捧在手里宠爱养大的孩子被旁人伤害作践分毫。因此现在也一点点地教着小正神该如何掌权、如何保护自己。
纵然是狠心无情些也好,总之不叫自己受伤便是。
这是清萱对清和唯一的期望。
她虽下定决心不再离开小正神半步,可世事难料、未定之数太多,必须要清和自己有能力护住自己才行。
小正神一听见要出去走动便有些不乐意了,拖着又软又长的尾音唤清萱的名字,撑起身子来搂住了女人的脖子,就那般挂在了清萱的脖子上。
“阿萱,不想出去。”
清萱不禁弯唇亲了亲她的脸颊,故作沉思着含笑摇了摇头:“阿萱才不是不想出去,阿萱想出去。”
“阿和也得陪陪阿萱才行。”
清和蹙眉瞪她,好半晌后却见女人的神色半分未变,当即忍不住冷哼了声,松开指尖后还将人推了推,头也不回地就往榻下去了:“不许亲不许亲,不要你抱我了。”
小正神嘀嘀咕咕的模样着实叫人怜爱,女人赶紧伸手捉住了姑娘的手腕,将人轻轻拉回了自己怀里:“好阿和,都是阿萱的错。”
她边笑边叹,温柔地瞧着这孩子赌气、耍性子的小模样,心中实在爱得紧,连连哄着:“但是总不出门对身子不好,阿和幼时不是很喜欢出去玩儿吗?阿萱带阿和出去透透气好不好?”
“那是小时候,我已经长大了。”
清和不满地踢了踢女人的腿,抿着唇不情不愿地坐在她腿上跟她谈条件:“我亲你一下,今日就不出去了。”
她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天天想着跑出去?
怎么样?
清萱一愣,目光下意识地瞥过了姑娘的唇,喉中骤然一紧。
她还没想通这孩子怎么想到的这个法子,就已经被自己的表情出卖了心思。
清和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勾了勾唇,抬手抚上女人的脸颊,带着几许试探和奇异的情绪慢慢地学着自己从书上看来的东西吻在了清萱的唇瓣上。
这样的吻满是青涩和笨拙,如蜻蜓点水般印在清萱的嘴唇上,却于刹那间将她原本平静如明台般的心房扰乱。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孩子,感受着她们气息间的缠绵,脑海中兀地闪过了那日祁清和与她说的话:
但这次你如果还未能让我动心、叫我明白什么算是所谓的爱……日后你且忘了那点儿念头罢。
清萱心下一跳,眸中神色赫然沉了许多,在莫名的慌张中抬手轻按住了姑娘的头,反被动为主动,以身践行地教会她爱人之间究竟该如何亲吻。
浅尝辄止满足不了阎阴君心头压抑了数百年的欲望,更深入的探知才能让她从中获得慰藉。
清和眉心忍不住地蹙起了些,这突然起来的加重的吻让初学者有些跟不上节奏,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霎时闪出些许生理的泪花来,眼尾处的金纹亮了亮,肌肤泛了红。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腰间的手攥得极紧,脑后的指尖也阻却断绝了她所有的后路。这样不同寻常的清萱从未在她面前显露的强硬之感让清和稍有些诧异和无措,推了几次仍未推开,索性也随她去了。
许久后,食饱餍足的女人眯着眸子松开了气息有些不稳的孩子,顿了一会儿后如被蛊惑了般伸出指尖去柔柔擦拭过清和眼尾溢出的水花,阖了阖眸,缓缓收敛起了心底那点儿躁动的情绪,只垂下头去埋在姑娘的肩窝中,低低问她:“阿和讨厌阿萱这般做吗?”
讨厌?
讨厌吗?
清和撑着身子,微微仰头缓了缓,闻言后敛眸瞥了她一眼,思量一二,慢慢摇了摇头:“不算讨厌。”
也不算喜欢。
“这便够了。”
女人闷声笑了,埋在姑娘脖子旁的眼睛中光亮明明灭灭,最终软了下来。
年幼新生的孩子应当不知道的。
这世上的感情只有两种,一种是讨厌,另一种就是不讨厌。
而在不讨厌的基础中一点点演变出来的喜欢则需要更为漫长的时间。
清萱最不缺的,恰好正是时间。
清和最终还是被这人的软磨硬泡给弄烦了,披上外袍甩袖就往外走去,也不理会身后的人。
她时常感觉神识中疲惫,这种疲惫从降生开始就一直存在于其中。但是随着这种倦意而生的,却是一股子强大的让她也觉心悸的力量。这东西仿佛就是她自己的,盘踞在神魂深处,早已与她的意识融为了一体。
清萱的宫殿里里外外在她幼时就被清和逛遍,连哪个角落放着哪个品种的花,她都清楚得很,更别提各条崎岖小路了。
清和负手将这外围又百般无聊地走了一遍,随后深觉无趣,就驻足看了看园子里各色的只生长在冥界的花,等到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朝着寝殿的方向走去。
自从清和幼时差点被人提刀伤害后,清萱一怒之下就将殿中的侍仆全部换了一番,又另立下了生死契。因此偶尔行过的侍仆见着了清和都战战兢兢地弯腰行礼,不敢有半分冒犯,甚至连抬头瞧清和一眼都畏惧不已。
等清和行至寝殿外刚准备踏入时足下骤然一顿,忍不住眯眸看向了里边那似乎未曾察觉到她的到来而俯身与一陌生的冥界女子凑得极近的人。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瞧见清萱的背影,看不见正面是何模样。
清和歪了歪头,陡然冷笑一声,转身如云雾般消散于原地,直向殿外而去。
“……君上……”
清萱在姑娘离去的那一瞬便如不经意般侧头投去了一眼,凤眸中点点溢出了光芒和笑意。
她漫不经心地直起身子对着跟前半跪着的女子挥了挥手,神色漠然而冷淡:“去处置了罢。”
阎阴君眉梢微压,瞳孔里滑过几许狠厉的杀意。
“找死的畜牲,竟敢把注意打到阿和的身上。”
京云,当初洪荒末期时降生的一个正神,实力大不如清萱和清和。先前一直追随着青帝,自长明宫建成之时就担当起了青帝的左膀右臂。
清萱本看中他多年劳苦与忠心,因而素日里待他还算客气,谁想这么个东西竟然也参与了当初魏璃书那群小杂种们欺辱青帝、妄图取而代之的谋划之中?
如今似猜到了阿和的踪迹而有所异动?
清萱心中冷嗤不已,袖中指尖微碾,那本文书自化齑粉飘散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