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清和回到房中时,顾寄欢正坐在床边。
她的双手置于膝上,脸色有些发白,整个人都呆怔了一般动也不动。指尖呈无力的松软状态,像是一株方灼热绽放便被冰水浇灌枯萎的蓝色鸢尾,神情迷茫又可怜,叫祁清和瞧了足下不禁一顿。
“这是怎么了?”
女人忍不住地蹙眉,反手关上房门,有些担忧地慢慢走了过去,伸出指尖勾着姑娘的下巴叫她抬了抬脸颊,细细打量着姑娘微红黯淡的眸子:“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顾寄欢怔怔看着她,眸中倒映出女人一如既往的爱护怜惜的目光,就连下颚处捏着的指尖都那样温柔,好似不舍得叫她受半点疼痛,精致潋滟的桃花眸中专注而认真,其中仿若正点点燃烧着炙热的火苗般明亮。
师父生气了。
可这怒火并非对她,而是对那些欺负了她的人。
姑娘迷迷糊糊地想着,嘴角不觉弯起了些许弧度。但随着面部表情的打破,眼帘微颤,她抑制隐忍在眼眶中的水雾也在瞬间凝结成珠,霎时滑落唇边,滴滴垂至衣襟中,让她瞳孔中的光芒愈发破碎晶莹起来。
师父素来都对她这般好,一直纵溺于她,从未拒绝过她的请求。
可是为什么呢?
顾寄欢曾沉迷于这甜蜜的潮涌中不复清醒,竟是暗自悄悄想着……
或许这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她与师父……合该要在一起。她忍受了数十年的苦痛折磨,日日被人欺辱打骂,生命就像脏臭昏暗的乱葬岗一般看不见半分光亮。是她用尽前生气运才换得一次相遇的机会,那日闯入黑暗、照亮整片天空的太阳,应是为她而来的。
顾寄欢突然扑入祁清和怀中,死死攥着她的腰间的衣料,埋下头去不再让女人瞧见她此刻狼狈惨淡的模样,可那些断断续续的呜咽无望的气音还是在空中弥漫飘散开来,姑娘的肩颤得厉害,指尖也攥得极紧,隐隐显出叫人心悸的青白来。
姑娘能感觉到女人身子一瞬的僵硬,随后又如平日里一般无奈而包容地伸手环住了她,默然地安抚着,像安慰孩子似的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脊,满心满眼中都只有她一个。
但祁清和不是能困在她身边的雀,而是不羁翱翔于苍穹之中的鹰。
在那些情愫发酵、慢慢跨越了师徒界线的时日中,顾寄欢竟可笑地认为这只散漫且无拘束的鹰是为了她而降落停滞。
如今看来,原是为了那个与她生得一双相似眼眸的道修。
是因为她这双与洛云伊肖似的眼睛,才叫祁清和将她收为徒弟、带在身边百般宠爱。
顾寄欢垂眸,脑中愈是明白,心中便愈加翻涌起酸苦得近乎能叫她疯狂的妒忌,就像是被滋养了的毒瘤,这会儿正冒着狰狞可怖的脓液,恶意与怨念肆意翻涌,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吞噬去她的理智。
姑娘掩着眸中晦暗的光,闷声紧紧环住女人的腰,悄无声息地从女人的腰间收回了一粒不起眼的小棉球一般的灰色石子,指尖轻碾,石子无声化为齑粉飘落。
“……怎么了?”
女人低低叹息,将姑娘抱起来,随后自己走到床边坐下,让顾寄欢窝在她怀中,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姑娘的墨发:“连师父也不能告诉吗?”
怀中的人如同受伤的兔儿直往温暖的地方钻,蜷缩着身子垂着脑袋,那不停涌出的泪水着实滚烫,叫祁清和心下一软,也不舍得对她说出重话来,便像给兔儿顺毛似的耐心抚着她的发,认真地等着姑娘愿意与她说话、告诉她原因。
“……师父一走……欢儿就害怕……”
好半晌,姑娘才颤抖着声音开了口,咬唇压制着哭腔,抬着通红的眸子看她:“……欢儿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欢儿怕师父不要欢儿了……”
顾寄欢抬手搂住了女人的脖子,呜咽着乞求道:“……欢儿不喜欢这里……师父带欢儿走好不好?”
远离那个玄山门的道修,不要再见她了。
只要师父不离开欢儿……什么都行……
替身也好,肖似也罢。
欢儿会乖乖听师父的话。
欢儿眼睛里只有师父。
欢儿会比那个道修更爱师父。
师父说过,欢儿才是最适合师父的人。
“好。”
女人静静地听着她的话,脸上含着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别样的柔软。她的眉目间总是带着自由辽阔的清朗与藏在骨子里的万物不入心房的矜傲散漫,纵然是对顾寄欢再过宠爱,也未曾有过如此刻骨的融入心尖之中的疼惜。
这一刻,她不再是冷眼游离于人间的散修浪子,也不再是能够随意舍弃一切直冲而上、俯瞰山河的鹰。
祁清和轻轻握住顾寄欢有些发凉的指尖,毫无迟疑犹豫地应下了姑娘的请求,眸中光芒潋滟,笑意里带着些看透一切的纵容,垂下头去吻了吻她的眉心,低声地极爱怜地告诉她:
“欢儿莫怕,师父在这里呢。”
“师父会永远护着欢儿,不叫任何人伤着欢儿。”
顾寄欢直直盯着她,眸中水波摇曳晃动,唇瓣紧抿,心中近乎是有些绝望地发现……
方才那些可怖发疯如毒瘤似的的情绪,此时像凶兽匍匐,竟是被女人的一句话安抚了下来。
她看着女人眼中盈润柔和的光和眉眼中的笑意,便再无法对祁清和起半分恶念,心中复而涌出委屈又爱恋的情愫来,让她鼻尖一酸,险些又哭了出来。
姑娘的眸中渐渐褪去了晦暗阴沉的色彩,转而溢出了些许幼稚的置气似的的神气来,咬着唇撒娇一般地质问女人:“……那……若是玄山门的道君来伤我,师父又该如何?”
顾寄欢头一次这么大胆,不再是以祁清和小弟子的身份问她,反倒像是……情人间的不满吃醋,方一开口,那唇齿间盘旋了许久的酸味儿便直朝着女人扑去。
祁清和一愣,随即噗地一声忍不住偏头抬袖掩了掩唇,一双桃花眼如月牙般弯起,其中闪烁着的光亮璀璨夺目。
她抬手扶着一旁的床头笑了许久,身子一颤一颤地恨不得要倒下去,直叫怀中这只满身酸味儿的蠢兔子都被她笑得脸颊泛红、又羞又呆地无措地瞧着她,眸中再次湿漉起来时,女人才软软倚着床头轻咳了声,笑得嫣红妩媚的眼尾懒懒朝她瞥来,勾唇戏谑道:
“欢儿可闻到了酸味儿?”
姑娘通红着脸颊,身子微侧着不看她,下意识地不住揉捏着自己的指尖,小声呐呐:“没有闻到。”
“可是师父闻到了,好重的酸味儿呢。”
女人拖着尾音凑了过来,有些好笑地亲了亲她的耳垂。
这孩子用的那点儿伎俩,她实在是清楚得很。
只是为了日后能够完全坦诚开来,祁清和才放任且帮助掩饰了一下,否则早就被洛云伊察觉抓住了。
祁清和心中一叹,从自己的芥子空间中取出一个金项圈来递到姑娘面前。
这上面一共垂着有七颗金珠子,每颗里边汇聚着她的灵力威压。
女人没有说其他什么,只弯眸瞧着看来的姑娘,柔声问她:“师父给你戴上,好不好?”
顾寄欢垂了垂眼帘,细细打量着这雕着精美纹路的项圈,指尖轻轻摩挲着,神色微怔。
她张唇似是想问,却被女人抢先了一步。
祁清和见她并无排斥抗拒之意,便浅浅笑着弯腰为她戴上了:“这是……定情信物。”
矜傲不羁的鹰垂下头颅、弯下背脊,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臣服的姿势吻了吻姑娘的指尖,自甘被束缚一般交去由自己亲手制作的定情信物。
在那一刹,就好似是项圈中有一条无形的锁链,正缠绕着她的脖颈,而她却将另一端亲自交到了姑娘的手中,任由顾寄欢锁住她的羽翼,从此归顺于姑娘身边。
顾寄欢眨了眨眸子,强忍住那些不知不觉闪烁再现的水花,闷头扑进了女人怀里。
祁清和笑叹道:“洛云伊从前是与我有些纠缠,可如今也早已断得干净。”
“如今你才是我的徒儿,是我的心悦之人。”
“若是她敢伤你,我是必不会放过她的。”
她垂眸捏着小徒弟红红的耳朵,爱怜抚了抚她湿漉漉的眸子,含笑哄道:“欢儿莫生气了,哭得这般厉害,到头来心疼的还是师父。”
怀中被顺好毛的兔儿一拱一拱地蹭着她的下颚,软软地哼哼唧唧地一声一声唤着师父。
“好了,既然欢儿不喜欢这里,那这问道会不参加也罢,师父带着欢儿继续游历,去旁的地方玩儿,怎么样?”
“好。”
姑娘乖顺地缩在她温软的怀中,静静地抚摸着自己脖子上的项圈,感受着女人身上传来的暖意,心中若饮蜜水般的甜,叫她忍不住垂眸偷偷弯着唇角笑了笑。
师父终究是喜欢我的。
姑娘甜蜜地想着。
祁清和勾唇抚着她的发,心下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之前你说什么?】
【回宿主,时间线还有一个月便会拨正,届时宿主会传送到帮云江蓠斩杀仇敌、死在船上的那个时间点的百余年之后。】
女人眯了眯眸子,含笑夸赞道:
【竟是将我编故事的功夫也省去了呢。】
【……】
冰冷的机器音沉默下去。
系统安静不语,听出了她话语中浅淡的杀意。
祁清和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被迫将布局的时间缩至一个月,这足以触动她的神经。
不过还好,就在刚刚她将这金项圈送出去的时候,顾寄欢的攻略值已满。
剩下的便是暗中完善一下白玉楼的发展,将明面上的人逐渐转下去。
至于顾寄欢这里,只需多宠着些便是。
祁清和是冷心冷情,但不算是个彻底的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