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忍、执着、冷漠,这是那个从不显山露水的谭振英最“鲜明”的特征,所以他可以一直躲在后面,看着龚明珠为首的一帮人与赵文安斗得不可开交而不动声色,只在“适当”的时候,悄悄地添一把火,推几道波。
他本来可以一直做一个隐形的操控者的,可是他没有料到,那个曾经跟在自己身后事事都向自己请教的“师弟”,竟已经快速成长为一个手可擎天的强人,哪怕其他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无法阻挡住他的脚步。
所以,谭振英只能自己出手了,措手不及间,只能用险招。
对付赵文安这样的人,若在朝堂上无法牵制他,便只能用最低劣的招数打败他。
龚玉成、徐天劲......便是关系再亲近之人,若是能用他们的命换一个赵文安,也是值了。
而且只能从这些人下手啊,与自己亲好之人,可不就是赵文安的对手吗?杀了他们,才能将他赵大人的罪坐实。
况且,他手中有的是蛊虫,他怕什么?
“臣请太后,严惩赵文安,终止洋务。”谭振英又冲帘幕后高声说了一句。
伴随着这句话,他身后包括龚明珠在内的一众大臣全部跪下,齐声道,“请太后严惩赵文安,终止洋务,还天下海晏河清。”
一层细密的汗珠爬上赵子迈的后背,殿堂之大,大到可以通天,但是他却只觉得孤寒,如同坠入了冰窟中一般。
“万岁爷......万岁爷是被谭振英的蛊虫害的......”
一个似在九天之外的声音飘到赵子迈耳边,他愣了一下,一时间无法分辨这声音是真的还是假的,直到那个颤巍巍的身影从养心殿的后门冲进来,扑倒大殿上时,他才反应过来,这个声音是真实存在的。
声音来自于万岁爷的“云初”,她将身后两个紧随而至的小太监推开后,扑倒在地。
她微昂着头,散乱的秀发披了满背,脸上似是在笑又像是在哭。她的手中,紧握着一只精致的茶罐,手掌将盖子压得紧紧的,“温山御荈,是这罐温山御荈,万岁爷喝了这茶,就染了病,臣妾方才看过了,虫卵就藏在这罐子茶叶中......”
她紧咬住嘴唇,将茶罐的盖子揭开,尚未来得及把里面的茶叶倒出来,就忽然惊呼一声,将整个罐子丢在地上。
罐子摔得四分五裂,里面碧翠的茶叶滚得到处都是,可即便如此,还是能清楚地看到,有几片茶叶上面,覆着几颗ru白色的虫卵,虫子似是要出来了,刚冒出一点尖头,还在拼命朝外蠕动着。
“快......快去叫大萨满,把这些怪物给......”帘幕后的人发出一声慌张的叫,随后又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及时地住了口。
“无需大萨满,这东西,臣能对付,”赵子迈走上前,将桑临别时交给他的一把符灰扔到茶叶上。桑想到皇上中蛊必有源头,所以便让他带着符灰,以备不时之需。
果然灰洒上后,那些本还在准备着破卵而出的蛊虫便不动了,僵死在虫卵中。赵子迈抬起头,看着依然坐在地上的皇后,柔声道,“娘娘,你方才说万岁爷是被谭振英害的,莫非这是温山御荈是谭振英送给皇上的?”
皇后身子一颤,尚未答话,帘幕后的太后却先说话了,“皇后,哀家记得这温山御荈,是你父亲送到你宫中去的,现在皇上因为吃了这茶生了重病,将来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家可是一个都脱不了干系的。”
大殿上又响起了一片喁喁私语,连皇后脸上都有瞬间的呆滞:她能受得起吗?她全家上下这么多条性命能受得起吗?可是总要为他讨回公道的不是?那个人用心险恶,将她和她的家族全都算计在其中,就是为了万一有天此事败露,她能闭上嘴巴,吞下这口气。
可是,她能置他于不顾,将他受的苦一笔勾去吗?
她不能。
“皇上一直操劳于政事,精神不济,我知道他最喜欢喝温山御荈,所以便拜托父亲去宫外采买此茶。可是现在不是出茶的季节,所以四处都买不到这温山御荈。”说到此处,她目光一寒,伸手指向身后的谭振英,一字一泪,“可是这位谭大人,这位出身于湖州,在湖州城北郊的温山拥有一片茶园的谭大人告诉父亲,他家的窖中储有几罐茶,还慷慨地将其中一罐赠予了父亲,父亲为此千恩万谢,不知该怎么感激他才好......用心险恶啊,谭大人,你为了堵住我的嘴,所以用我送给皇上的茶毒害他,若不是我觉察出皇上的病有蹊跷,多方查探打听,找出这罐已经被宫女们扔掉的温山御荈,还不知......还不知皇上竟是被我送的这罐茶叶所害......”
大殿上寂静了,紧接着,气氛忽然躁动起来,方才还跪着的那一群大臣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爬起,伸长脖子看向谭振英,脸上的表情或是惊恐,或是错愕。连帘幕后的太后都将幕帐扯开,那双聚满了世间所精明的眼睛中,第一次透出了一丝讶异之情。
没有会怀疑皇后的话,伉俪情深,早已是远近皆知的事,连市井的孩童都知道帝后琴瑟调和,夫唱妇随。更何况,她宁愿赔上全族人的性命,也要指控谭振英,付出这样的代价,她说出的话,又怎会有假?
不消说,还有赵子迈带来的佐证。
“谭大人,真的是你做的?”太后看着那个跪在龙椅前的如同一株枯瘦老树的人影,不敢置信地问出这几个字。
可是她话音未落,谭振英筋脉暴起的脖子上就多了一双手,将那根干瘦的喉咙死死扼住,恨不得要将它折断。
“谭振英,你我未入官场便已相识,自此结为金兰契友,咱们两家是门对门,玉成把你当成他最为敬爱的大伯父,他更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你怎么能对他下此毒手啊。”龚明珠是读书人,本就手无缚鸡之力,再加上又缠绵病榻几日,全靠为儿子血恨这一口气吊着。可是现在,他竟像是要shā • rén的夜叉一般,怒目圆睁,眼底喷出的怒火似是要将手下的那把老骨头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