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万中觉得头皮一麻,每个毛孔都透着寒气,可下一刻,他却已经走出了屋子,小跑着奔向院门,用力一扯将门拽开。
大雨将地面冲刷出一层亮色,映出他扭曲的影子,可是,这条不算长的甬道中,只有他和他的影子,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背后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周万中在彷徨中转头,看到一只羽毛湿透了飞不动的鸽子落在他身后的石板路上,一对仿佛浸了血的红眼睛滴溜溜转着,像是能看穿他心里那个阴暗潮湿的角落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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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在黑暗中睁开眼睛了,她朝窗外看了一眼,有些丧气地发现天色竟然还是黑沉沉的,没有半分要亮起来的迹象。她知道自己今晚横竖是睡不着了,索性坐起来,批了件衣服在身上,一边听着窗外的雨声,一边试图将满脑子纷乱无章的思绪驱赶出去。
可越是想回避,它们偏像长了脚似的,攻城掠地,很快,便占领了每一道沟壑,每一座山岭,她避无可避,只能无助地看着它们气势汹汹朝自己压下来,将她卷入回忆的深海中。
她嫁给杨忠的时候,他已经改名叫周万中,是太医院的一名医士。而她之所以知道他的原名是杨忠,是因为十几年前的那一天,他从郑亲王府回来后,就急慌慌地要她收拾细软,要她和他一起离开京城。
她自是不愿意这么没头没脑地跟他离开的,可周万中阴沉的脸色让她害怕,不仅如此,他还说出了令她震惊不已的一句话。
“郑亲王马上就要死了,被我治死的,我当年在阳谷还犯有一桩命案,你若不怕,尽管闹。”
阿玉当时已经怀了身孕,又被这句话吓懵了,所以根本没有多做考量,便跟着周万中仓皇逃离了京城。后来,在一切都安定下来后,她百般逼问,周万中才对她说了实话。
“他杀了这么多人啊。”阿玉抓紧盖在腿上的被衾,去拽上面一根脱出的丝线,一直将它揪断了才放手,他杀了这么多人,现在,人家终于找上门来了,连带她这个包庇的,都不能幸免......
“可是我有什么错呢?”丢了丝线,阿玉又开始抠自己的指甲,将那根好容易养长的指甲都抠断了,她现在必须做点什么,不然,脑子里枝枝蔓蔓发荣滋长的念头会把她逼疯掉,“我一个女人,父母兄弟都不在身边,又怀着肚子,除了跟着他,还能做什么呢?难道要我去报官,把自己和孩子全部都搭上吗?”
要报仇就去找周万中,她跟了他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捞到,到头来,还要被一群做小的嘲笑老树枯柴,蓬头厉齿。
阿玉忽然觉得很委屈,心酸像一条小蛇,从后心处游进来,一点点蚕食着她那颗备受折磨的心脏。她好恨啊,凭什么她忍下了所有委屈,最后还要为别人犯的过承受这么多?
她必须要发泄一下。
阿玉抓起床头案几上的一只花瓶,朝对面的墙扔了过去,替罪羊发出一声脆响后,碎成了几瓣。
她心头的怒火稍泄,扯着嘴角笑了起来,笑声在房间里回荡,听起来很有几分狰狞。她现在的模样也一定是狰狞的,青春不复,满肚子的愤懑和不甘总不时地从眼角眉梢溜出来,爬满了脸庞,这般的面目可憎,谁会喜欢?
“咕咕......咕咕......”
她养的鸽子叫了,哪怕隔着几重风雨,它们的叫声还是传进了屋内。
怎么忽然这般躁动了呢?平时它们是很安静的,只要吃饱喝足,便乖乖在鸽房里待着,即便出去也是一家几口同去同归的,不用担心哪天会带几朵外面的野花回来,比人可好伺候多了。
可是今天,它们怎么弄出了这么大的响动,甚至叫声中都带着凄厉?
阿玉不放心,掀开被子下了床,鞋也没来得及穿便朝门口走去,摸黑走到门边时,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伸出去的手却已经收不回来了,在门上轻轻一推,凄风冷雨便从缝隙中灌了进来,浇湿了她的脚面。
有什么东西从门缝处进来了,其实阿玉方才就看见了它,只不过人的反应总是慢半拍的,尤其在看到一样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东西的时候。
是一只手,一只绿莹莹的手,从缝隙里滑了进来,在阿玉尚未来得及过脑的时候,消失不见了。
阿玉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她的腿抖着,脑袋转过来,彷徨四顾,想确定方才看到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鬼手......是一只鬼手吧,一只会动的鬼手,要来索她的命吗?
脚踝处忽然一凉,阿玉瞪大了眼睛,有什么东西贴在她的皮肤上,攀住了她的小腿,在她未将一声惊呼从嗓子里喊出来的时候,又生生朝上爬了几寸。
她被一只鬼手缠住了,它要将她拽进阿鼻地狱,要她为她的丈夫赎罪。
手指是锋锐的,像刀尖一般。“嘶”,阿玉仿佛听到了它们刺穿她皮肤的声音,不痛,有一点麻,一点凉,甚至,她不能说那感觉是不适的。脑海里泛起了五彩斑斓的花纹,像海浪一样,一潮高似一潮,将她的躯体层层裹挟住。阿玉忽然不怕了,最后那一刻,她已经麻木的身子甚至感觉到一阵许久未有的安适。
是啊,自从嫁给周万中,跟着他漂泊也罢,富贵也罢,她的心,似乎再没有得到过一刻的安宁,她看着他将一个个比自己小得多的女孩子娶进门,看着他们日日欢好,本来还锋芒毕露的妒忌逐渐变得浑浊,到最后,竟然烧成了灰,满满地堆在那里,涂了一身,只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鸽子们叫得更大声了,阿玉活着的时候不知道,原来这么温顺的鸟儿,也是能发出如此这般凄厉的声音的,难道,它们也听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丧钟,为自己的主人送行?
她的手指张了一下,似是想要抓住什么,可合上时,却全是虚空,她终究是什么都抓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