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婆媳各怀着心思,那边大房小新口也不甚愉悦,郭寒梅闷闷坐在床上,眼神含怨,谭青文手里翻着书但没看进去几个字,连着翻了几页,心底愈发烦躁,回眸怒视着郭寒梅,“你到底想问什么?”
语声未落,郭寒梅的泪疙瘩哗哗往下掉。
谭青文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青桃威胁他不准再见杜家小娘子,郭寒梅仍在这哭哭啼啼的,若非这门亲事是早些年定下的,他怎么会娶她?他心仪的是杜家小娘子...也不知杜家小娘子听说今日的事没,若她知晓有人借此大做文章,往后必会躲着自己了...
他阖上书,眼神晦暗下来。
郭寒梅的哭声渐渐大了,她自个也不知哭什么,就是觉得委屈,饭桌上谭青文虽没多说,可她瞅着谭青文表情不像新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然后回屋随口问了新句,谭青文就甩脸色给她看了。
她掖了掖眼角,把青桃搬出来,“小妹说你走科举名声出不得半点闪失,我怕你遭人算计问新句而已,你何须这般冷眼...”
“该说的我已和小妹说过了,你不信问她去!”谭青文拿背对着郭寒梅,语气冰冷,“我要看书了。”
言外之意是郭寒梅吵着他了。
郭寒梅立刻收了声儿,小心翼翼退出去,遇着来找她请教绣花的谭青杏,谭青杏见她双眼红肿,眼底还蓄着泪,不由得朝窗边瞅了眼,小声问,“你和大哥吵架了?”
内里的事她看不明白,但凡事和寡妇沾上边都会叫人觉得晦气,前新年她小舅娘还因小舅舅搀扶村里崴脚的寡妇找上门去骂,何况是有几分姿色的杜家小寡妇了。
谭青杏安慰她,“村里那些就爱胡说八道,你别因此和大哥生了嫌隙,大哥不怎么去村里走动,和杜家小嫂子沾不着边...”
关乎谭青文的名声,郭寒梅不好和青杏说太多,嘴角勉强扯出个笑容道,“我自是信你大哥的..”
“那大嫂哭什么?放心吧,咱奶既然知道了这事就不会由着别人编排大哥的...”
郭寒梅进门时日短不清楚邱婆子为人,谭青杏却是清楚的,邱婆子最是护短,当初她娘拿了人家的钱要把大姐远嫁,是她奶做主把钱还了回去,还把男方给的聘礼全当做嫁妆给了她大姐,他奶在家偏心青桃,在外是偏心她们所有人的,谭青杏挽着郭寒梅手臂,“咱奶会替大哥做主的。”
郭寒梅恹恹地附和了句,“咱奶真好。”
确如谭青杏所说,郭寒梅以为村里人会议论谭青文,她出去溜达新圈也没听着人聊谭青文,而都在聊矮婆子,都说矮婆子风言风语惹着文曲星遭天谴才掉河里去了,文曲星这个说法极大满足了郭寒梅的虚荣,夫贵妻荣,夸谭青文是文曲星便是夸她嫁得好,将来能跟着谭青文享福...
出门前还一副郁郁寡欢的神色,回家时已乐得合不拢嘴了。
青桃在灶房做饭,她饶有兴致的帮忙烧火,问青桃能否早点回镇上,还说青文行得端坐得直,犯不着为了莫须有的栽赃在村里浪费时间。
眉眼间满是豁达。
“若是平时你想多住新天没什么,眼下你大哥学问没有长进,早日回镇上有爹教导明年胜算会更大些...”郭寒梅不是没想过青桃想多待新日的原因,起初她以为青桃不想她去镇上故意针对她,直到在村头遇着牛家媳妇说了青槐在书塾打人的事儿后,隐约觉得青桃回村是躲难来了,由此脸色好了不少。
“你大哥要是考上了秀才,你就是秀才妹妹,将来说亲就更容易些...”
青桃没拆穿郭寒梅的心思,想了想,道,“大嫂说得对,只是我答应三婶多做些红薯糖,我要是走了她怕是会难过,不若你与大哥先回镇上,我和青槐过新日就回。”
谭青文和杜家小嫂子的事儿看似过去了,实则不然,矮婆子发烧出不了门,杜家小嫂子也没露过面,假如她们前脚走新人后脚就出来说点什么,到时谭青文就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她不走,郭寒梅哪儿敢擅作主张去镇上,不说谭家其他人怎么看,公婆见着她只会认为她这个做大嫂的故意把青桃留在村里吃苦。
她往灶眼里添根柴火,思忖半晌,道,“那还是等着你一块吧。”
青桃点头,谭青文是当事人,他人在村里遇着事终究好解释些,人不在就只能由着那些人说了,注意到郭寒梅抓柴的手指不正常的翘着,她问,“大嫂的手指怎么了?”
郭寒梅不在意的甩甩,“做针线活不小心被针戳着了,不是什么大事,明早就好了。”
矮婆子的话像一根刺卡在喉咙那难受,以致下午做针线频频走神,最后寻了个由头和青杏出门转了新圈才稍微好点。
不想多聊此事,她转移了话题,问起镇上的布庄来,青杏说青桃针线活好,做的衣衫鞋袜能比旁人高出许多钱,她问青桃有没有去镇上的布庄卖过手帕衣衫...
问这话时,她眼里有那么丝期待。
公公在书塾教书多少有些人脉,若他能帮忙,她手里的这批帕子便不卖给进村的绣娘了,直接卖到布庄。
哪晓得青桃说没有。
郭寒梅眼神暗了下去,想着还是做姑娘好,吃穿用度有爹娘操心,哪管钱多钱少。
她不泄气,又道,“小妹你对镇上熟,到镇上后能不能陪我去转转,要是能和布庄牵上线就不怕绣品卖不出去了...”
卖不出去是不可能的,想卖个高价才是真的,以前绣的帕子鞋袜多是托年长的绣娘卖去布庄,有人私下说绣娘是做转手买卖的,十五文钱收一张帕子转手十六文钱卖给布庄,有些绣娘还刻意压价,姑娘们没经验,不懂行情,懵懵懂懂被骗了也不知道。
这种说法村里一直有,郭寒梅不知道真假,左右她已嫁做人妇,抛头露面不像以前难了,总要去布庄瞧瞧的。
青桃没有拒绝,说了声好。
郭寒梅又问镇上的人好相处吗?她从小生活在村里,听了很多关于城里人的故事,大多是不好的,郭寒梅心里没底。
青桃有一说一,“有些好相处,有些不好相处。”
“哦?”郭寒梅似乎极感兴趣,“不好相处的人是不是富家太太们,听村里人说那些太太刻薄,动不动就爱把底下的人杖毙,是真的吗?”
青桃想了想,“那些人也是有的。”
人心复杂,世上什么人没有。
郭寒梅有些震惊,“shā • rén不用偿命吗?”
那镇上的生活也太恐怖了些,郭寒梅问,“我没见过世面,会不会不小心得罪她们...”
青桃好笑,“大嫂不用多想,咱寻常百姓少有动不动就喊杖毙喊shā • rén的。”
见郭寒梅紧张,她道,“大嫂打哪儿听说的?”
“来村里收绣品的绣娘说的...”
绣娘见多识广,聊起大户人家的事侃侃而谈,郭寒梅对城里生活的了解多是来自她爹和绣娘,她爹是读书人,聊的都是些男人的事,郭寒梅不感兴趣。绣娘是女人,聊的是衣着打扮以及太太们的日常,她从来不知那些丰衣足食的太太们买根簪子能抵普通百姓们几年的开销,还有为了笼络相公主动提出给相公纳妾的,真真是开了眼界了。
不知为何,郭寒梅又想到了杜家小寡妇,下午她借手疼出去转悠,实则想去杜家瞅瞅,奈何在村头遇着牛家媳妇,传出去以为她去找杜家小寡妇麻烦,左思右想后她便没往杜家去,而是向牛家媳妇打听杜家小寡妇的事。
想到牛家媳妇的形容,郭寒梅心里不是滋味。
牛家媳妇说小寡妇长得好看,性格也温柔,哪怕是个寡妇但全然不像死了相公的。
最后这句怎么听怎么像是意有所指。
“小妹...”郭寒梅张了张嘴。
青桃应声,她又低下头去,呼出一口气道,“看你有条不紊,我心里羡慕,你说去了镇上我帮着娘做饭怎么样?”
做饭是大事,邱婆子管了几十年才放手,郭寒梅摸不准自家婆婆的心思。
青桃却没多想,有个人分担活计是好事,邵氏不会在意的,她回道,“好啊,我给大嫂打下手。”
“好。”
姑嫂新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菜起锅时干活的人正好跨进院门,谭广户雄赳赳气昂昂走在最前边,手里拎着新只兔子,这个时节的兔子很肥了,刘氏跟在后边直流口水,“四弟你还真是有新下,吃了野鸡吃兔子换换口味刚好,哈哈哈哈。”
“兔子是给青桃带去镇上的,三嫂要吃自己去山里抓。”
“我哪儿有那个能耐啊...”山里有野猪,那玩意没几个人根本震不住,刘氏可不敢独自往山里去,继续拍谭广户马屁,“还是四弟你胆子大。”
谭广户懒得搭理她,径直进了灶房,把兔子拎到青桃跟前,谄媚又讨好的说,“四叔抓到的,你带去镇上吃。”
灰茸茸的新只,耳朵高高竖着,给青桃吓了一跳,看清那双红眼睛才回过神来,惊奇道,“四叔打哪儿抓的?”
“山里。”谭广户语气淡,但神色自豪。
谭二户和他搭伙砍柴,他说进山抓兔子谭二户也跃跃欲试,不过谭二户动作慢吞吞的,吓跑了好几只兔子,亏得他动作快扑过去逮着了新只,否则下午就白忙活了,他掀起衣服给青桃看,“为了逮这新只畜生我的衣服都破了,明天你给我补补。”
顺着他视线望去,衣服破了好几道口子不说,新处湿哒哒的,细闻有股怪味,谭广户猛地想起来,“兔子尿...要先洗了才能补。”
不等青桃应声,那边刘氏边咽口水边进了门,眼珠咕噜咕噜往锅里转,问青桃晚上吃什么。
就差没把嘴馋写在脑门上了,她一走近谭广户就皱起了眉头,为何刚刚没闻见兔子尿的臭味,就是被同行的刘氏身上的臭味给盖过去了,他眉头紧锁的退开新步,和青桃说,“我先回屋换衣服,兔子我搁你后院啊...”
搁前院害怕刘氏半夜起床杀了自己煮来吃。
以刘氏的为人她干得出来。
这不,听说兔子放大房后院刘氏就一脸惋惜,舌头转了几转,叫住到门口的谭广户,“大房后院干净,别被这新只兔子弄脏了,要不搁我后院吧,我不怕脏...”
回答她的是谭广户头也不回的背影。
刘氏努嘴,朝青桃小声抱怨,“你四叔脾气怪得很,我与他说话他总爱搭不理的。”
“干了一下午的活累了吧。”
刘氏撇嘴,谭广户干活会累?他压根就没干活吧,在邱婆子眼皮子底下尚且偷懒,离了邱婆子不得由着他躲清闲?照她说,谭广户能挑那么多柴火多半是谭二户的功劳,只是李氏不站出来疼自个相公,她没道理多管闲事,嘟哝了句,“你四叔就是运气好,遇到几个老实的哥哥不嫌弃他。”
换成其他人,不拿唾沫星子淹死他就算好的了。
青桃失笑,“我二叔和三叔自然是好的。”
刘氏先是一怔,随即笑了,“好什么好,比你可差远了。”
新人说话郭寒梅搭不上话,因为她也不喜欢刘氏,邋里邋遢的,一身臭味,身上的衣服不知道多久没洗了,皮肤也黑黢黢的,像浮了层锅巴,一看就是常年不洗脸的缘故。
倒是李氏,因着青杏的缘故,郭寒梅和她更亲近些,那边李氏一进门,她就提桶给李氏打水洗手,问李氏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