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雾气散开,夜里喧嚣的河岸冷清许多,整条街笼罩在宁静的祥和里。
行人步履从容,脸上带着新年的喜悦,仿佛流淌过的河灯,绚烂夺目,举手投足间气质尽显,谭青槐盯着几个读书人看入了神,直到胳膊被人扯了下,他偏头,见是谭青杏,往边上挪了挪,眼神嫌恶,“干什么?”
“我是姐姐,昨晚不该凶你的,你别生我的气。”谭青杏敛着眉,神色小心翼翼。
谭青槐微微张着嘴,一副见鬼的表情,“你没事吧。”
一会儿像个疯婆子和他斗嘴,一会儿又装柔弱博同情,谭青槐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紧紧靠着青桃,“三姐,青杏堂姐不会见鬼了吧。”
他认识的谭青杏不像随便会赔罪的人。
青桃拍他后背示意他坐好,盯着谭青杏看了眼,敛了眼底情绪,幽幽道,“青杏堂姐和你说话,好好说。”
谈情还仍不敢往前靠,眼神戒备的望着谭青杏,正经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说这中话。”
总觉得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我是姐姐,该多包容大度些,却没能控制好脾气...”谭青杏说完,咬了下嘴唇,一脸羞愧之色。
谭青槐眉头拧成了川字,任他火眼金睛也瞧不出谭青杏哪根筋不对,只道,“不碍事的,你又不是我亲姐,犯不着包容我,毕竟我也不会让着你。”
“......”
谭秀才正望着不远处的书铺发呆,陡然听到这话,训斥谭青槐,“一笔写不出两个谭字,怎么说话的?”
谭青槐悻悻,想说自己说的实话,又怕惹谭秀才不高兴,摆摆手道,“罢了,我年龄小不会说话,青杏堂姐别和我计较。”
他算看出来了,谭青杏故意刺激他说话逮他话里的错处给谭秀才骂自己呢,他转过身,再不看谭青杏。
气氛就这么冷了下来。
谭青杏又和青桃说同样的话,青桃笑笑,态度淡然,“不是什么大事,青杏堂姐用不着放心上的。”
还是闺女会做人,谭秀才如是想。
回到谭家已经快傍晚了,邱婆子她们去了郭家还没回,前院的门关着,青桃敲了好几下门,刘氏才姗姗来迟,郭家是郭寒梅娘家,邱婆子和邵氏她们能去,刘氏作为婶娘是不好意思去的,这是村里的风俗,不止三房没去,二房和谭广户也没去。
见着青桃,刘氏喜不自胜,回头喊谭三户出来帮着背东西,自己拉着青桃往院里走,经过西屋时,她往里瞅了瞅,小声说,“你二婶回来了。”
李氏栽了大跟头,刘氏以为她回娘家会待个十天半月,不成想早上就回来了。
时间也掐得好,谭老头和大房的人前脚走,她后脚就溜进了家门,那时谭二户他们挑粪灌麦苗不在家,害她以为二房进了贼,抄起家伙推开堂屋的门,发现是李氏。
刘氏眉飞色舞道,“你二婶眼角有淤青,她说夜里起夜不小心撞到墙了,我觉得更像被打了。”
谭二户性子怂,断不敢对李氏动手。
她怀疑是李家人。
刘氏提醒青桃,“你二婶问娘家借了不少钱,她问你要你可不能给啊。”
谭青杏的钱还回去就算了,毕竟是晚辈,欺诈她不好,李氏不同,她可是个心眼极多的人,不给她吃点苦头,只会让她变本加厉,当然,刘氏不能说如果李氏把李家的钱要回去自己就是最惨的冤大头,她不想做冤大头,坚决反对李氏要李家的钱。
青桃往屋里看了眼,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地也已经清扫过了。
看来李氏回家没闲着。
她道,“规矩早说好的,钱拿出来就收不回去了,二婶怎么问也没办法。”
刘氏满意了,故意咳嗽两声,朝堂屋喊,“二嫂,该煮晚饭了,你看你煮还是我煮。”
依规矩轮到李氏煮饭了,但李氏回来后就没露面,刘氏不可能饿着肚子等她,中午随便弄了些饭菜来吃,青桃她们回来就不能随便煮来吃了,见屋里没人应,她又喊了两声,李氏终于走了出来,她抬头看了眼天,阴阴沉沉的脸上徐徐挤出个笑,声音还像以往般温柔,“我来吧。”
刘氏愣了下,她客套问一下而已,哪晓得真把李氏招出来了。
她大步走向烟雾熏天的灶房,“成,我看看腊肉香肠熟了没,把锅给你,我帮青桃收拾背篓里的东西。”
谭青杏和郭寒梅手挽手进的门,看到李氏时,心口颤了颤,手局促的不知往哪儿放,郭寒梅拍拍她的手,镇定自若的喊了声二婶,李氏回以一个笑,似是没看到谭青杏,径直去了灶房。
不多时,玩累的谭青河他们也回来了,进门就到处找吃的,像老鼠似的,叽叽叽嘴巴没停过,谭青槐跟他们炫耀自己新买的陀螺,用细线缠好,甩手丢到地上,沿着方向鞭几下,陀螺就自己转了起来,谭青河眼睛看直了,围着说自己要玩。
没人留意灶房里的李氏。
谭青田和谭青阳也不知道,李氏等着儿子进屋和自己说会话,左等右等不见人,走到门口一看,两人围着谭青槐,手舞足蹈,她心口刺痛了下,喊道,“青阳,青田。”
两人没有搭理她。
李氏嘴角狰狞的抽搐了两下,声音变得尖锐,“青阳,青田!”
瞬间,院里鸦雀无声,几个孩子同时转过身望向灶房门口,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青阳和青田没意识到情况不对,笑呵呵喊了声娘,接着让谭青槐把陀螺给他们玩,谭青槐跳开,让他们划拳,赢的人先玩,谭青阳和谭青田欢天喜地握紧拳头,却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拉了过去。
两人仰起头,只见李氏铁青着脸,表情恐怖。
“娘...”两人齐齐喊了声。
李氏深吸口气,几步将人拖进灶房,冷冰冰道,“玩别人的有什么好,娘给你们买,回屋待着,不和他玩啊。”
“不要。”谭青阳和谭青田喜欢和谭青槐玩,说着,两人就朝外边跑,李氏怒吼,“你们出去娘就不给你们买了。”
“不买就不买,我们玩青槐哥的。”谭青田看到谭青河他们开始划拳,生怕慢了,跑得老快,谭青阳大点,知道些家里的事儿,回头看了眼李氏,李氏以为他听进去了,扬唇笑了笑,哪晓得谭青阳却说,“娘又想骗我们是不是,爹说了你没钱,没钱买不了任何东西!”
这话扎得李氏心窝痛。
想她这些年勤勤恳恳攒的钱全赔了,不止如此,借的钱也全赔进去了,那些钱不止是从娘家借的,还有嫂子弟妹娘家的,这次回去她们就让自己还钱,说是没法和娘家交代。
如果她不尽快还钱,恐怕会来谭家闹。
邱婆子眼里揉不得沙子,真到那天,自己恐怕真的要被扫地出门了,心思转念间,她看向檐廊上,青桃弯腰整理纸包,眉眼恬淡,自小不为吃穿发愁的小姑娘自然比愁苦人漂亮,青桃又随了谭家人长相,眉黑眼大,唇红齿白,灵气动人得很,她收起心里愁容,笑着走过去,“这些都放到小库房吗?交给我吧。”
青桃手里的是做粉蒸肥肠用的料粉,她在集市看到有人卖就想买回来试试,肥肠味道重,没什么人喜欢,胜在便宜,仍有许多人买,因而想出各式各样的法子掩盖那股难闻的味道,慢慢兴起了粉蒸肥肠的吃法。
古人在食材方面颇有研究,青桃进屋搁好,出来发现李氏愁云惨淡的站在每口,双手交叠于胸前,眉头紧锁。
“二嫂,挡着路了。”刘氏不悦的挤开她,偷偷给青桃使眼色,示意青桃记得答应她的事儿。
青桃心里好笑,这件事不是她能做主的,李氏找她找错了人。
背篓已经空了,青桃翻过拍了拍灰尘,转身时李氏没了人影,刘氏指灶房方向,李氏搅着锅里的米,背着身看不清她的脸色,但她在灶台边站了许久。
灶眼里的柴火掉出来,火星子滋滋滋的响。
吓得刘氏赶紧进屋帮忙,“二嫂,看着柴,不要大过年的把灶房烧了。”她抓起火钳,迅速将燃着的柴火夹进灶眼,语气里满是苛责,李氏轻轻嗯了声,抓了两把酸菜准备炒腊肉,手没碰到肉,刘氏又惊呼,“二嫂,明天咱家请客,肉煮好明天吃的,晚上吃不好吧。”
李氏躬着身,手僵在空中,怔怔道,“那吃什么?”
“随便吃点吧。”
李氏愣了许久,似乎没明白刘氏口中的‘随便’指什么,刘氏大着嗓门说,“邵家送的豆腐不是还有吗,和酸菜炒着吃吧。”
豆腐煎过的,就在碗柜的盘子里,李氏木木的拿出来,迟疑,“不是明天吃的?”
“明天吃肉,谁吃豆腐啊。”刘氏凝视着双眼无神的李氏,觉得她回了趟娘家变傻了,竟理不清事做,她往灶眼添两把柴,等火烧旺后将李氏撵出了灶房,“晚饭还是我来弄吧。”
几个孩子玩陀螺玩得乐不思蜀,喊了几遍都说肚子不饿,不想吃饭,想着明天有大鱼大肉吃,刘氏没有勉强,而是嘱咐谭青牛待会去刘家知会一声,让他们明天过来趟。
谭青牛大口大口扒着饭,没能明白其中意思,“过来干啥?”
“还不是你奶想得周到,说咱家请客落下他们不好吗?你吃了晚饭就去,他们要是问你啥事,你千万别说咱家请客,他们要来就来,不来咱就省了。”刘氏搁下筷子,恨不得千叮咛万嘱咐。
青桃叹气,想说不过两顿饭而已,何须算计到如此地步,不过劝也没用,刘氏改不了。
李氏也是。
刚才她盛饭时,刘氏就告诉她李氏知道明天请客就托人给娘家传话去了,青桃没和李家人打过交道,对此不予置评,不过邱婆子回来后提了两句,顺便说自己要回镇上的事情。
府学的入学考试在正月底,谭秀才也要静心读书,决定明天吃了晚饭回镇上。
后天就能出门卖包子。
今年是何光景不好说,邱婆子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对青桃说,“你们有事就忙去吧,奶年纪大了,帮不上什么忙,以后还得靠你们自己。”
她手里就剩几两银子,没办法像送谭秀才读书那会挺直腰杆说大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