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厚重,行人离去的长街寂静而祥和。
树梢上的灯笼尽数熄灭,任夜风刮得东摇西晃,人多时不觉得冷,这会儿寒气直往脖子里灌。
青桃提着盏兔子灯,亦步亦趋的跟在几个读书人身后,谭青槐在她前面,微仰着头,望着读书人的眼睛满是光亮,几人不嫌他年龄小,指着不远处布旗猎猎的客栈问他,“你们住那间客栈?”
谭青槐点点头,问他们,“你们到了?”
他们正站在顺风客栈的木牌旁,观几人神色,隐隐猜到了。
“到了,你们快回去吧,我们在这看着,等你们进了客栈的门我们再进去。”几人是其他县的,在灯谜会上认识的姐弟两,弟弟生龙活虎,站在几排灯笼前哇哇欢呼,姐姐读书多,一猜就猜中了谜底,他们觉得有趣,就和姐弟两攀谈几句。
知道她们陪父亲来的府城,父亲在客栈读书,她们无聊四处转转,正好要去诗会,就带她们去了。
小孩子嘛,谁家都有,将心比心,对姐弟两生不出厌烦之心来。
说话的人摸谭青槐的头,“明晚别到处跑了。”
遇到人拐子就遭殃了。
谭青槐乖巧的说好,拱手告辞,挽着青桃胳膊慢慢走了,走出去几步远回眸,见他们果然站在街上望着他们,心里暖融融的,“他们真好。”
到了客栈门前,不管他们是否看得见,举起手使劲挥了挥,和青桃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道理果然全在书里呢。”
“嗯。”青桃望向远处,“你好好读书。”
“好。”
这是谭青槐第一次感受到读书人与其他人的不同,他们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和他以往看到的人不同,在他的年纪,不太明白谭秀才对他们几兄弟寄予的厚望,就知道得读书识字长大了才有出息,他曾问过谭秀才,读了书没考上功名怎么办?
谭秀才的回答是那也比没读书强。
怎么个强法谭秀才没说,谭青槐不懂。
今晚和这个人相处下来,隐约有点明白了。
姐弟两手挽着手进了客栈,掌柜坐在柜台后打盹,听到脚步声,惺忪的睁开眼,认出姐弟两,小声说,“荷包蛋已经送到楼上去了。”
“劳烦掌柜了。”青桃问,“掌柜知道书院附近有出租的小院吗?”
掌柜揉了揉眼角的眼屎,表情丰富了些,“你们想租小院?书院背后就有,我有家亲戚住在那,前不久他把院子隔开,腾了两小院出来,你想租的话我帮你问问。”
“租子多少?”
掌柜抬眼,“那边住的都是府学的读书人,租子不便宜,你是我的客人,我帮你说说,每月三百文应该不成问题,换了外人,至少要多五十文,姑娘要不要去瞧瞧,明个儿我陪你过去。”
青桃笑笑,“我问问罢了,我爹考完试我们就得回家了...”
掌柜知道她们是从乡下来的,他这间客栈开了有些年头了,离书院位置远,有钱的读书人不乐意住这边,这家是没啥钱的,脸上的热络淡了些,又眯着眼打盹去了。
青桃往里走,到楼梯口时,发现谭秀才房里的灯还亮着,和谭青槐说,“明个要起早,你让爹早点休息。”
隔壁屋黑着,以为谭青杏已经睡下了,上了几步台阶听到谭青杏的声音从谭秀才房里传出,眉头皱了下。
谭青杏说的什么她听不清。
谭青槐咚咚咚跑上去,叩门,“青杏堂姐,跟我爹说啥呢?”
客栈安静,谭青槐质问的声音在夜里有些突兀,屋里静了瞬,谭秀才推开门,替谭青杏回答,“没什么,你们回来了啊,玩得高兴吗?”
谭青槐瞪着眼,直勾勾看向桌边偏头掩饰尴尬的谭青杏。
牛叔还没回来,谭秀才朝屋外看了眼,天已经黑透了,好几间客房熄了灯,谭秀才提醒谭青槐小点声,目光转向青桃,被其手里的兔子灯吸引了注意,青桃抬高晃了晃,“灯谜会赢的。”
“那书没有白念。”谭秀才让姐弟两进屋坐会儿,青桃摇摇头,“爹明天有考试,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话间,谭青杏走了出来,脸上有些不自在,“大伯,我也回屋了。”
“好。”
至于谭青杏找他所谓何事,他只字不提,谭青槐按耐不住好奇心,等人走后小声问谭秀才,得来谭秀才怒斥,“小孩子管那么多作甚。”
谭青槐乖乖闭嘴。
翌日,趁谭青杏去布庄,他立即跟青桃倒苦水,怀疑谭青杏背着他告他的黑状,害得他挨了顿骂,整个人闷闷不乐的,等到集市就抛之脑后了,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看啥都觉得欢喜,青桃给他买了两根鞭陀螺的绳子,还买了几块好看的石头,让谭青槐给谭青河他们捎回去。
石头遍山都是,但集市卖的石头圆润光滑,瞧着就让人爱不释手。
谭青槐选了块自认最好看的,其他石头用包了烧饼的纸包好。
清晨的集市人头攒动,放眼望去黑漆漆的全是人头,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一路往里,谭青槐脚上的鞋快被人踩烂了,明明晨雾笼罩不见太阳,他却热得很,难怪好些汉子穿着秋衫,想来料到集市人多拥挤会热吧。
又走了十来米,谭青槐踮起脚,缓解脚背疼痛,拉着青桃喊歇会儿。
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人流,她们恰巧在路中,不走也不会被推着走,青桃看了眼前面的招牌,“我们去那儿吧...”
那是拐角,靠墙坐着个书生,面前摆了张桌子,桌子旁边坐着两个妇人,年长的妇人满头白发,手里杵着根拐杖,年轻些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孩子趴在桌上,小手不住往砚台伸,他们过去时,年轻妇人刚好推开凳子站起,凳子不偏不倚,砸到了谭青槐的腿。
痛得他惊呼了声。
妇人颔首说抱歉,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拿起桌上写满子的纸看了看,然后递给老妇人,老妇人颤巍巍掏出几个铜板,杵着拐杖,朝尽头处的小巷子走去。
书生收好钱,瞄了眼姐弟两。
“两人想写信?”
青桃拉开凳子坐下,“我想打听点事。”
书生握着笔,在旁边装水的桶里涮了涮,头也不抬,“什么事?”
“周围可有谁家小院子想租出去的?”
书生握着笔,笔尖贴在桶边沥水,抬眸看着青桃,“小姑娘想租小院子?”
“问问。”
观书生年纪约五十来岁了,来集市摆摊给人写信必不是近日的事儿,况且时辰还早他就在了,想必住得不远,既住得不远,多少了解周围情况,青桃说,“我爹来府学考试,如果过了,我和我娘得来照顾他。”说着,递了两个铜板过去,“我爹说读书人品性最好,还请大叔帮帮忙。”
“品性最好你还给我钱做什么?”书生不冷不热说了句。
青桃从善如流,“占了你给别人写信的时间,我过意不去。”
“你这女娃倒是有些意思。”书生看了看滴水的笔尖,用力甩两下,搭在砚台边。
铜板在他面前,没说要,也没说不要,指着对面的白墙黑瓦道,“那片小院多。”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青桃看了眼。
只看到尖锐的飞檐,她问,“清静吗?”
“闹,胜在租子少。”
青桃指着更远地方问,“那边如何?”
“那边离书院近,住的读书人多,租子高。”
青桃站起身,指了指墙后这片,书生如实说,“我身后多是大宅子。”
青桃指着租子高的那片,“那边租子大概多少?”
书生抬手,慢慢捡起桌上的铜板,温声道,“两百文左右。”
比客栈掌柜说的低些,青桃心里有了数,之后又借家里人想来集市做买卖的理由问了几个面善的老人,他们问青桃家里多少人,推荐书生说租子便宜的地界,府城做买卖不像清水镇,支起摊位就得交税,不过税比开铺子的便宜很多,一辆推车一天一文钱,每天会有官差来集市巡逻,钱交给他们便是。
如果运气好没碰到,税钱就省下了。
青桃一听就知道里边有比不交税的法子,只是不到考虑那个的时候。
她带着谭青槐去书院后边的街转了圈,比起集市的热闹,这处过于安静了。
街上三三两两的妇人挎着篮子往小巷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