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子时就是父亲的忌日,按照母子二人的习惯,会去当年焚祭的地方呆上一整天。不过他们是明目张胆地出去,不会像现在这样乔装打扮,不,只有余子婴被乔装打扮了。
他喜欢静观其变,所以没有问母亲的打算。
离开府门时,他低垂着头紧跟在母亲身后,依依的手心微微冒汗。
看门的家丁看到他们二人,仔细踮起脚瞅了瞅她身后的人,看到是五福的衣裳,没见到余子婴,就问:“大夫人,小少爷不跟着去吗?”虽然不受尊重,但是勉强地还是尊称大夫人。
依依端起大夫人的气势,淡定道:“小少爷今日不舒服,明日再去,今晚我先带五福去准备准备。”
家丁见大夫人语气不善,很快又是那个死去有些年头的大少爷的忌日,大少爷一家子阴阳怪气,而且听说大少爷余少卿死于妖怪之手,家丁不敢招惹,见小少爷余子婴不在,就赶紧放人出去了。
老夫人、老爷只叮嘱要是小少爷出去,一定要跟随,没说大夫人出去也要跟随。
离开余府出到街市上,依依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一直安静不出声的儿子。
他早就凝视着她了,只等着她开口,一直以来的生活经历告诉他,做人要能忍能等,勿急勿燥。
“子婴,你从今晚开始离开余家。”
他惊愕,“为什么?”
“我不希望你的一生就像你爹一样被囚困,既然活不长至少活得像个人样。”
“可是……我最终会变成爹那样,而且,余家的未来在我手里。”从小到大,不断有人灌输他是长男,他肩负着整个家族兴衰的使命这种言论。
听到这话,依依怒了:“我才不管什么余家的未来!在我眼里,你是我的儿子余子婴,你是你,你不是余家长男!而且……我听说了,长男诅咒很可能可以破除,你到处打探一下消息,一定要找到相关的下落!娘能为你做的不多,只能送你出来,娘会回去堵住他们的搜寻!”
依依抓住他的手,在他掌心里放了三袋银两,沉甸甸的,里面肯定还有她的陪嫁首饰。
“大夫人。”声音很熟悉,是跟在余少卿身边的老仆了。
“三叔,拜托你了。”依依郑重说道。
“放心,大夫人,三叔誓死护住子婴小少爷。”
三叔从小看着余少卿长大,甚至还经历了余少卿父亲的焚祭,等余子婴出生,又看着他长大,直到等来余少卿的焚祭,对于长男的下场,看的是清清楚楚又心疼不已,他发誓要护住小少爷余子婴,不能再放任这种惨无人道的命运延续下去,只有让小少爷离开,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那是余子婴最后一次见到母亲,他们二人眼里都饱含泪水,可是在现实面前,不得不选择了分别与低头。
他必须走,才有机会摆脱命运,不然就是被囚禁到死,再让他的儿子延续他的悲剧。
三叔陪着余子婴从老家洛阳到了巴州,哪知前脚才落地,后脚徐家的人就跟了上来,三叔为了庇护他,让他留在一家饭肆,自己独身去挡徐家的人。
哪知道三叔一去不复返,当时还有人搜到了余子婴隐藏的饭肆,还好他乔装打扮了,又一路颠簸,灰头土脸,没被人认出来。
饿得饥肠咕噜的他,不好意思跟人要饭,就想了个办法谋生,他弄来纸笔,坐在巴州通江县的集市上,招牌上写着“代笔书信”。
通江县的百姓文化程度普遍不高,很多老人一辈子忙于劳务字都不认识几个,更不要说写,他们的子女们有的远离他乡发展,有的上京赶考多年,子女们写信回家,收到信的老父母们看着信两眼泪汪汪其实一个字儿也没看懂,就是睹物思人,还有个土说法,把信压在枕下,晚上入睡后或许能梦解书信。
后来有了余子婴,读信、复信都会找上他,客人多穷困,有钱人家也不用去找他,多的是先生可请。于是,给口饭吃,给点水喝,送点衣裳这类实物成了家常便饭,余子婴倒也喜欢这样。
直到有一天,有个人站在余子婴摊子边,看着他正替人代笔,字迹洒脱,笔走龙蛇,他没注意到那人正不断点着头。
等到人散了点,那人才说:“小兄弟,你可有兴趣来我书肆抄书?”
那人叫梅有才,经营着一家叫“滕山”的书肆。
梅有才也有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壮志,科举在当时可是普罗大众咸鱼翻身的唯一途径。又或许是名如其人,他的经历不如人意,缺少主考官欣赏的才气。
唐代科举,如果在州县考试及第,会保送到长安参加由礼部组织的省试,可选明经或进士科,明经主要考记性,靠的是死记硬背,进士就不同了,侧重文书笔墨,不是才华洋溢下笔成文都不好意思报名,所以有句古话叫“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
意思是明经对比进士容易及第,一般三十岁及第都是扯后腿的了,可是,他都五十五了,考了三十年连县试都没过,还谈什么三十老明经?五十老明经都成了乌头白、马生角!
梅有才三思之后总归放弃奋斗了大半辈子与之渐行渐远的科举,为了填补自己智慧的空缺,转去开了一家书肆。
况梅有才饱有猎奇心理,收集天下之奇闻异事是他毕生所求之二,因此他的书肆汇合了当时全国各地的正史野史、奇闻异录,实实在在的杂书铺子。
书肆常年有来自各地形形sè • sè的人,商人、旅人、官府之人,从社会底层到上流权贵无所不往,况在李唐气魄雄宏、胸怀宽广的统治之下,对外来文化的包容与接纳达到历史鼎盛,不然也不会有唐玄奘西域取经这等大型跨国友好外交活动,遂亦有不少外籍人士来到此处,胡人、突厥人、波斯人、天竺人、吐蕃人等等,在滕山书肆不乏听到外来语言,一会儿粟特语,一会儿突厥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