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王朝中,有一个地方叫江湖。
江湖里没有水,有的却是人。
各式各样的人。
仗剑而行的侠客、shā • rén如麻的魔头、隐居山水的宗派、富甲天下的豪门……虽是江湖人士,但都得仰仗着朝廷的鼻息,再大的势力,也都要给一处小小的衙门几分面子。毕竟这普天之下,皆为大周王土。
不过,却是有一个例外。
天心宗虎踞东方雷、成、扬三州,势力盘根错节,霸占着数百个山头。当地的百姓、山贼、大小宗派甚至于官府,皆蜷缩在其威压之下,抬不起头。
朝廷对此也颇为头疼,数次敕令当地州郡纠集军队围剿打压,却也不见成色。此消彼长,大军自然是跟占山为王的贼寇消耗不起,无奈之下只得开拨回程。
但在军队撤离之后,当地官老爷们却倒了血霉。
天心宗发挥着江湖人士独有的单兵作战能力,轮番骚扰刺杀,为官清廉的,倒还相对安稳;而那些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被抄家已算是轻了,丢了小命的大有人在;至于那些还活着的,怕是早已丢下官印跑的找不到边儿了。
而天心宗还打着“惩恶扬善”、“劫富济贫”的名号,偷来抢来的财物,多是一分不取,纷纷散尽。
于是百姓们口中叫喊着“青天大老爷”,偷偷地为天心宗宗主立了长生碑,私下里都称天心宗一声“土皇帝”。
而这一切在朝廷眼中,与反贼无异。
经过一年的休整,大将军铁蹄再临。
此次墨君再出山,着实掀起了一阵浪潮,兵部首先为之沸腾。那些平日里互相间看谁都不服的兵痞们激动地嚎啕大叫;京城里上至四十来岁风韵犹存的徐老半娘、下至十五六岁待字闺中的青涩姑娘,皆是一阵梳妆打扮,捧着花篮果蔬,从城里排到郊外,只为了一睹大将军的风采。
更有好事者,吆喝着摆弄着骰子,叫喊着“买定离手啦,大将军和天心宗谁胜谁负”;说书的也早已编好故事,摆好桌椅,摇头晃脑地勾勒出大将军挫敌英姿,骗几个小钱。
而此时却又是早春二月,进京赶考的学子茫茫,谁都不曾想在这种要命时刻碰上战争,一时有人欢喜有人愁。富豪家子弟自是水陆并发,骑马渡船,一路游山玩水不亦乐乎,寒门学子却只有徒步进京,或是搭下便车,一路兜兜转转苦不堪言,也只好心里默默念诵“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聊以自-慰耳。
而这一战,首当其冲,便是扬州。
此刻,天南郡内最繁华的街道上,熙来攘往,即便是在这等阴雨之日,回春堂内外依旧挤满了人。
堂内,谭狐正苦着一张脸看着眼前的三名男子。
为首一人生的人高马大,皮肤黝黑,此刻正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牛眼,视线上下来回打量着谭狐,似是要将其看个真切;而黑大汉身后的两人乃是一对兄弟,长相斯文,言语不多,倒是与这为首的黑大汉截然相反。
“你就是谭狐?”
黑大汉挠了挠脑袋,盯着谭狐发出这般质疑之声,随即他转头冲着身后二人揶揄道:“这小白脸一副靠不住的样子,竟是这扬州里最有名的大夫?”
言语轻蔑,倒是来者不善。
谭狐心中暗笑,面上也不气恼,反而是这般打趣道:“三位贵客又不是来喝花酒的,长相如何,又有什么关系?要不你们去那田里请个年迈壮士的庄稼汉,他们看起来可最靠得住。”
大汉涨红着脸,一脸怒意却又无从反驳,随后他从鼻子里喷出几下闷气,方才接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猛一咬牙,上前一把扯过谭狐,威胁道:“那好,小子,现在马上跟老子走,我家大小姐中了一种奇毒,危在旦夕。此番前去,若是你治得好,要什么奖赏都行;若是治不好……”
说罢,大汉示威般地一拍跨间的剑柄,目光凶狠地盯着谭狐,言下之意明了。
医馆之中,众人见状顿时心生怒意,有人禁不住忿忿出言,替谭狐鸣不平:“你这汉子是什么态度!”
“谭大夫,这黑厮要对你不利,何必走这一趟?”
“就是呀,哪有人这么跟大夫求医的?换做是我,我就给你那病人整个两下,看你还神气不神气?”
这话吓得一名老医师大惊,立马申辩道:“休得胡言!咱回春堂可从不干这等下作之事!”
收到众人声讨,那汉子顿时大怒,他两眼一瞪,右手猛一摁上刀柄,刚欲发作之际,便被谭狐按了下来。
只见谭狐轻轻拍了拍黑大汉的肩膀,宽慰道:“别急,我跟你走,解毒可是在下的长项啊!”"
大汉见谭狐答应了下来,面子上虽有些难堪,但心里终归是松了一口气,当即情绪也放缓了不少。他梗着脖子冷眼扫了一圈医馆众人,重重地冷哼一声,随即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出门。
“姓谭的!赶紧收拾东西,我在门外等你,快!”
同行的另外两人对谭狐报以歉意一笑,便急忙跟了上去。
三人的身后响起了一阵嘘声。
谭狐却在那时望着三人的背影,目光闪烁。
快马在郊外穿梭,马蹄过处扬起一片片尘埃,遮天蔽日。不多时,四人三马已渐渐被丛林围绕,举目望去,不远处那如坠云雾中的山影也渐渐地清晰了起来。
此山名为横空山,而在其上,便有天心宗所设立的一处分坛,牙门殿。
天色愈浓,像一团黑压了下来。
三人领着谭狐在山路中兜兜转转,也不知是几人记性不好还是咋的,折腾了半天,方才终于来到一座破败的小院门前。
嘶鸣声响起,还不待坐下骏马站稳,这黑大汉已然翻身而下,一个箭步便往那小院内跃去,口中叫嚷道:“李然!那姓谭的大夫我已经给你找来了!现在大小姐情况如何了!”
马儿受惊,脖子使劲儿地往后仰,前蹄高高抬起,发出一阵惨叫;与那黑厮共乘一马的谭狐差儿点被掀飞。他急忙握紧缰绳,两腿一夹马腹,身形随即一震,便轻易地稳了下来。
尔后谭狐盯着黑厮的背影,心里却是一阵好笑:“刚刚转圈子这么好玩,这会到地了,才知道着急了?”
但这话当然也是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
另外二人神色古怪地瞟了谭狐一眼,随后视线下移,又看了一眼那匹性子本比较顽劣的马,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似乎是感觉眼前的一幕有些违和。但这也非什么大事,想了想,也不打算在这上面计较什么。
于是两人将马拴好,恭敬地请谭狐走了进去。
屋内,一名长相英气的男子正安慰着满脸急躁的黑大汉。
“老黑放心,大小姐所中之毒为慢性毒,毒性迟缓,好在咱们发现及时。此毒入骨不深,只要处理得当,相信必无大碍!”
“那……”黑大汉搓了搓手,神色稍缓,眼神瞥向碰巧进门的谭狐,忙喊道:“谭大夫!事不宜迟!”
生死攸关之际,这黑大汉倒是连称呼也变得恭敬起来了。
谭狐心里偷笑,嘴上问了一声:“病人在哪?”
那名被称之为李然的男子瞥了谭狐一眼,似是若有所思。随即他接着指了指身后的房间,轻声道:"内屋。"
谭狐闻言,颠了颠肩上药囊,顺势便向前走去。
老黑见状,急忙两腿一伸便要往前跟进去,不料却前者被挡在了门外。
“谭大夫这是作甚?”老黑跺了跺脚,急道。
谭狐没好气地瞪了老黑一眼,轻笑道:“不好意思,在下施术之时不得有外人打扰,否则便会心慌手抖。倘若受你影响,下错了药,这后果……在下可不负责!”
老黑向后缩了缩,只得望着房内干瞪眼。他已经掂量好了,如今形势比人强,待会定让这小白脸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