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盈向来认为,感情都是相互的。
所以能够得到宫啸的回应,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鼓励,也让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眼光并没有错。
她摸着颈间的项链,意识到这是宫啸第一次主动向她吐露从前的事。
他并不是铜墙铁壁,也是血肉之躯,从前是,现在也是。他的强大、他的权势、他的威严,都是用流血和伤痛换来的。只是对他这样的人而言,那些事情既已过去,就没有必要多提。
而现在,薛盈在他身上打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她自然要再接再厉,“从狼口中被救下,你应该也受伤了吧?”
“这里。”宫啸比划了一下左小腿的位置,“很大的一块疤,幸而没怎么伤到筋骨,只是失血过多,否则我说不定已经是个废人了。”
其实要说影响,也不是完全没有。腿上被撕去了一大块肉,虽然长好了,但是直到现在,动作过大牵扯到伤疤时,都还会隐隐作痛。只是这一点隐痛不会影响宫啸的发挥,反而能帮助他在任何时刻都保持清醒。
薛盈的视线落在宫啸腿上。古代就是不方便,她就算想提出看一看伤口,也不方便。虽然伤是在小腿上,但衣物是一层叠一层,不可能捞起来就看到。
所以最后,她也只能问,“很痛吧?”
宫啸微微一怔。
痛当然是很痛的,但是生死之间,活下来就已经是幸运,谁还会在意痛不痛呢?何况他身边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每个人都是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才走到今天。
一将功成万骨枯,想想那些已经长眠地底的同袍们,说痛未免矫情。
也许当战友们回到家里,面对父母、妻子和亲友们,会从他们那里得到这样的关心。
但宫啸是没有的。
生养他的母亲已经不在,宫家已经不再是他的家了。而他现在身为一军长官,身边最亲近的人都是属下,他们敬慕他、仰赖他、跟随他,认可他的强大,愿意为他献上忠诚。
但没有人会问他痛不痛。
“还好,我已经忘记了。”最后,他这样回答。
“忘记了?”薛盈挑眉,“是因为时间过得太久了吗?”
并不是,只是因为个人的伤痛在集体之中会被无限地缩小,而宫啸早就已经习惯将自己融入这个集体之中。不过他还是点头,“或许吧。”
“那这个呢?”薛盈的视线转到他脸上,看着上面刚刚痊愈不久的疤痕,抬手轻轻地触了一下,“这个总该还记得吧?”
宫啸觉得,她指尖那一触,似乎直接触碰到了自己的心脏,或者灵魂,让他整个人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战栗。他下意识地握住薛盈的手腕,却使不上太大的力气,甚至没有把她的手指移开。
他望着薛盈的眼睛,情不自禁地低声道,“遇到你之后就不痛了。”
其实相较于痛苦,这条疤带来的后续问题更麻烦一些。而这些问题,差不多都已经被薛盈解决了。
这时,他们坐在花园的葡萄藤下,葡萄成熟的气息在身周隐隐浮动,视线交融间,气氛渐渐变得黏稠起来,让人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
薛盈眨了眨眼睛,她以为宫啸会趁着这么好的气氛做点儿什么,但他却只是这样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再更进一步的意思。炽热的情绪从他的眼底流泻出,薛盈确信,他并不是不想,只是……
也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也许是觉得更进一步会显得唐突。
终究还是要我主动。
她这样想着,但心情却是全然愉快的。另一只没有被制住的手撑在桌面上借力,薛盈微微抬起身,朝宫啸靠了过去。
一霎时的呼吸相闻,属于她的气息完全将他包裹住,宫啸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僵硬成了一座雕像。下一瞬,轻如鸿羽的触感轻轻落在他鼻梁的那道疤上。
直到薛盈重新坐回去,宫啸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刚刚那是一个吻。
一点痒意从他的鼻尖扩散开来,整条伤疤都感受到了一种火辣辣的热度,然后蔓延至面颊和耳根。
好一会儿,宫啸才重新从雕像变回了会喘气的活人。他神思依旧恍惚着,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反应,一阵凉风吹过,薛盈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已经快入冬了,折州的天气比云州更冷一些,风也更凛冽,她穿得已经够厚实,还是有些抵挡不住。
宫啸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他扣着薛盈手腕的手微微用力,薛盈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前倾,被他紧紧揽在了怀中。
他的肩很宽,怀抱温暖厚实,替她挡住了从背后吹来的风。
鼻梁撞在坚实的胸口,薛盈忍不住闷闷地哼了一声。
宫啸抬起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脑后,安抚般摩挲了一下,然后又一下。
薛盈有点儿担心自己的发型,但旋即又觉得这个念头太煞风景。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会被别人看到,待会儿再整理也可以。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身上还戴着镜子吗?”
宫啸:“……”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很出乎预料,但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嗯”了一声。
倒不是为了看伤疤,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脸上的疤,不再那么在意了。镜子之所以没有拿掉,是觉得可以随时整理一下仪容仪表。毕竟他现在要常常来见她,就算不是每一次都有空先回去换衣服,至少也要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只是这一腔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突然被正主点破,难免叫人尴尬。
好在这会儿不管他的耳根烫成什么样子,薛盈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