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对于我而言,他究竟算是什么?”老汤姆沉默良久,苦笑一声,摇着头说道,“那段生活对我而言犹如炼狱一般,我所受的教育和良知告诉我,哪怕是魔鬼的儿子也只是一条无辜的生命,更何况他的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是我的子嗣,但……”
老汤姆被烟呛到了,用力抓着领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这个正值壮年的男人脸上的皱纹肆意地纠结,皲裂皮肤上的伤痕似乎要透到骨子里去。
“良知?”年轻的记者小声自言自语着,在记录谈话的小册子上添了一笔。
“没错,”老汤姆捂着胸口,眉头纠结地说道,“我明白在常人的眼中,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哪里有什么良知可言!但我始终无法面对那段经历,这么多年来,除了我女儿走失的事情,那就是我最深重最可怖的梦魇,以至于我一直对那个从未见面的儿子心怀怨愤,哪怕我明知是迁怒,但我……唉!”
“我明白,里德尔先生,人毕竟是情感的动物,”记者点点头,继续追问道,“您之前说过,这么些年一直在坚持寻找自己的女儿,那么您有找过自己的儿子吗?我以为,如果您想要找他的话,应该是很容易的。”
“确实。”老汤姆无力地躺倒在沙发上,夹着雪茄任烟雾上升,他颤抖的双手使得上升的烟雾呈现出一种极度曲折的线条,就如同十二年前他在与梅洛普同居的小公寓中看到的那锅魔药所呈现的,螺旋上升的白色蒸汽——常人难以想象的经历与麻瓜无法承受的魔药几乎摧毁了他的心灵与**,他说完这句话后,便紧紧地闭上嘴巴,眼神也空洞起来。
“所以这么多年来,您有找过自己的儿子吗?”记者可不管这些,既然这位先生是主动要求被采访的,那么更应该深挖才是,职业带来的敏锐嗅觉让他兴奋起来,相比一个老豪绅的胡言乱语,他冷血无情罔顾血肉的行径更容易让读者愤怒,他血淋淋的伤口更容易激起人们的讨论,更容易带动报纸的销量,也更容易让他获得成功——他已经在一个成功的新闻上尝到了甜头,这次的被访者是个心灵脆弱且情绪化的男人,在他的身上有太多伤口可以撕开了。
“我没有……”老汤姆用颤抖的声音挤出几个字。
“为什么呢?”记者情绪激昂地追问着,他甚至忘记了老汤姆的财富和他身后的男仆,迫不及待地想要扒出点什么爆点来,“难道您没有想过,一位单身母亲在伦敦带着孩子应该如何生活吗?您说那位女士是隔壁山头破落户的女儿,那么可能她根本没有在伦敦讨生活的能力!更不要说她还怀着您的孩子,您想过这种狠心的抛弃会给她带来怎样困窘的生活吗?”
“我没有想过!我完完全全,一丁一点都没有想过!”老汤姆歇斯底里地吼道,他的面颊透出不正常的潮红,怒视着记者,伸出颤抖的手指向他的头,“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那是魔鬼!难道魔鬼会因为它所控制灵魂的逃离而饿死吗?如果它真的饿死了,那真是大快人心!”
“抱歉,抱歉……”记者连忙举起手放在胸前摆动,抬起头看着再次出现的男仆,如同捣蒜一般点着头,用眼神示意自己不会再这样问问题了,说道,“您冷静,里德尔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看样子你和那些庸医一样,觉得我逃跑只是不肯承认自己抛弃别人这种行径的借口?”
“我不是。”记者矢口否认,但脸上却写着“没错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我真不怕告诉你,这种事儿我干了不止一次两次。”老汤姆拿起茶几上的报纸,怼到记者面前,指着汤姆的照片说道,“看到他的这张脸了吗?我年轻的时候和他一模一样!一模一样!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这……代表他确实是您的亲人?”记者小声地回答道。
“不!我只想告诉你,如果长这样一张脸,你完全可以活得风流快活,身边永远不会缺少漂亮的女人,哪怕靠女人养你都可以活得无比滋润,而不会苦哈哈地费劲在这种酒店的餐厅里求个位置带未婚妻吃饭!”
“里德尔先生!我——”记者的脸也涨得通红,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但悲哀地发现老汤姆说的竟然就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