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啓跪在小皇帝面前。
他看到小皇帝的愤怒和痛苦,心里也是说不出来的难受和悲凉,但同时却还有浓浓的失望。
对这位在位之君的失望。
这位君主上位之前他们这些臣子对他有多大的期望,以为他能和废太子有所不同,但现在就有多大的失望。
平心而论,废太子只是品性有差,犯了一些为储君者不可饶恕的罪行,但从能力上来讲,其实比现在这样,还是要强上许多的。
毕竟是太上皇一直以储君的要求来培养出来的。
郑成啓做了多年的大理寺卿,当然看出来这些所谓的人证物证有问题,却看出了这案子背后有问题。
也正因为看出来了,所以只能把这些人推出去。
难道皇帝还指望自己做了这种事情之后,燕王殿下和兰嘉县主还肯息事宁人不成?
这两个哪个是个好性子的主?
他垂着头,收了心头的难受,沉声道:“陛下,还请陛下命林公公和其他宫人们大理寺配合本官做调查吧。”
“你敢!”
小皇帝大喝道。
“陛下!”
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双全再忍不住,对着小皇帝跪下,老泪纵横道,“陛下,郑大人说的对。此案人证物证俱在,陛下您是一国之君,决不可任性妄为,就请郑大人带他们下去审问吧,若是他们无辜,想来郑大人也不会冤枉他们的。陛下,难道您希望明日早朝被朝臣和御史弹劾吗?”
小皇帝怒极,一手扫过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一阵“噼里啪啦”声之后,地上满是狼藉。
碎掉的墨砚,泼洒的墨汁,飘散一地的纸张书册。
还有扫过之后,手按在桌案上发颤,双眼已经通红的小皇帝。
林喜从小皇帝幼时就跟着小皇帝服侍他,自是了解他的性子。
他知道皇帝这样,其实就是已经妥协了。
但他更知道,自己只要跟着大理寺卿去了大理寺,说是审问调查,但等着自己的肯定只会是无尽的酷刑,直到他肯认罪为止。
肯定是不可能再完好无损的出来了。
他不甘心,还想做最后垂死的挣扎。
他道:“郑大人,您说那西域商人招供,说是老奴从他那里购得果酒。大人,您应当很清楚,老奴在宫中,出入宫门外出都有记录,那西域商人可曾说过,老奴是在何时,何地从他那里购得的果酒?这事不是他想泼脏水给老奴,就能泼脏水的,总要有证据才可。”
自从陛下登基,他可是甚少出宫。
郑成啓看了他一眼。
这倒是个脑袋清楚的,可惜再清楚也没用。
他道:“那西域商人道,你是于五个多月前,文和二十二年二月十八日,去了北城的西香阁,从他那里购得这果酒的。林公公,这一日,你可去过西香阁?”
林喜的面色大变。
具体的日子他不记得了,但五个多月前,他的确曾经有一日去过西香阁选购香料,甚至还带了一些果酒回来!
林喜知道,今日一去,他将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他双目赤红,满心绝望,回头看向皇帝,泣道:“陛下,您知道,奴才冤枉啊。陛下,奴才死不足惜,可是那些人,连奴才五个多月前何时出宫,去了何处都能知道的清清楚楚,可见狼子野心,几不掩饰啊,陛下......”
“闭嘴!”
双全怒斥道,“郑大人,您还不快命人将这居心叵测,蛊惑君心的狗奴才给拖下去!”
好好的皇帝都是被这些身边人给带坏了!
林喜和一众太监宫人被带走,郑成啓也退了下去,宫室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瘫坐在地,双全挥退了殿中屏着气息,战战兢兢的宫人们,长叹了口气,上前劝道:“陛下,林喜他们只是宫人,您是我们大周的天子,万万不可因这些奴才失了分寸,失了体统啊。”
更何况,就算事前他不知道,但此时他也猜到,林喜和那些宫人们怕都不是清白的。
皇帝僵硬的转头看向双全,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话来,只是原本就已经泛红的眼睛突地滚了两道泪下来。
他想说的是,让他愤怒失分寸的并不只是因为被带走的宫人,让他愤怒和绝望的是,今日之宫人,明日可能就是他。
说什么君,却原来,他不过是案板上的肉而已。
外面有哭啼声和吵嚷声传来,是姚太后和皇后夏明珠,皇帝眼中闪过一抹厌恶。
这时候他自顾不暇,哪还有什么心情去搭理她们?
这些人,一个也给不了他助力,有什么事,都只会哭哭啼啼地找他。
***
“啊!”
“陛下!”
小皇帝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双眼呆滞,大汗淋漓。
双全扶住他,唤道,“陛下,陛下,您醒醒。”
小皇帝转头看向双全,双眼慢慢回神。
他突然伸手抓住双全,道:“双全,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梦到燕王他带兵杀进宫中,都是血,到处全都是血,就那样提着带血的剑血淋淋的看着我,这宫里,没有一个人能挡住他。”
这时候他连自称都从“朕”变成“我”了。
双全心中难过。
这孩子怕是被吓坏了。
他怕是从上一次的宫变,容后和太子被废,他父皇倒下再没有起来之后就已经吓坏了,只是按在心中没有爆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