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曦,你真的愿意跟我一起去北疆吗?”
恍惚中,他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也是这般大雪的某日午后,他踩着雪去她的院子里寻她。
那时候他还年轻,从来不怕冷,不管多冷的天气他都是热腾腾的,身上热腾腾的,心里也是热腾腾的。
带着兴奋和喜气。
不过他不怕冷,南曦却是一直怕冷的。
他去他院子里寻她的时候,她正躲在房间里看书,哪怕屋子里燃着银丝炭,她仍是裹得十分的厚,毛茸茸的,漂亮又暖和。
她一向都这样,但凡到了冬天,就像是想要冬眠的小动物,懒洋洋的不爱出门,躲在家里看书。
可是她这个样子,让他不由得想到了北疆,那里可是一年里有一半的时间都是积雪皑皑的。
她这样怕冷,到时候如何受得了那样的气候?
南曦放下书,扫了他一眼,笑盈盈的,不过却又故意叹了口气,道:“这一下雪,我就也有些后悔了呢,这样的冬日,若是漫无边际的,又不像是在京城,有大把的好友一起说说话,那日子岂不是闷得很......”
原本她还是说着玩的,但说到这里却是真的怅惘了起来......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还是京中人人人谈起就是“苦寒,荒僻,异族人出没,常年战乱”的北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她想起了赐婚圣旨下来之后,她母亲搂着她直掉眼泪,说,“你这个傻孩子”......
南曦说着就停下了话,转头看着外面漫天的雪景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看到她眼中的落寞和怅惘,就忙哄她道:“阿曦,你放心,北疆虽然天气寒冷,但燕王府的宫殿都有火墙,还有温泉别宫,你会喜欢的,而且冬天射猎也别有一番趣味,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一定不会觉得闷的。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多要几个孩子,就更不会闷了......”
他还记得她听了他的话羞红的脸,还有嗔怪他的眼神......那时候她的眼睛真漂亮啊,好像雪山上的冰凌花一般,整个天地的灵气都在她的眼睛里了,看得人心生欢喜又沉醉。
他想,如果她若是肯一直用那种眼神看她的话,后来,后来他们一定不会陌路成那般的.....
可是后来她却再也不肯那样看他了,每一次看他的眼神不是冷漠就是嘲讽,让他每一次去找她,本来是想好好跟她说话,想哄着她两人和好,可明明以前她是那样心软那样容易哄的,后来却再不肯听他说话......
他没有陪着她。
他们也没能多要几个孩子。
只有一个儿子,生下来没多久他父亲就抱走了,然后五岁的时候就被送去了京城。
她便终年一个人住在那座宫殿里......
“阿曦,阿曦......”
他喃喃的唤着。
“王爷,王爷,是妾身啊......”
他听到有女子的哭声,可是那不是阿曦的声音。
阿曦从来不会哭得这么大声,她就是伤心到极处,最多也就是默默的掉着眼泪。
她还那么倔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肯跟他示弱,不肯求他......
他又想起了很多事情。
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生隙的时候。
那是她刚到北疆没多久的事情,她病倒了,大夫查出她是有了身孕,可是还没等他们来得及高兴多久,那肚中的孩子就没了。
大夫说她的身体怕是再不能有孩子......这事他不敢跟她说,祖母就劝他娶了梁氏为侧妃,说这样她也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子嗣压力了......
梁氏,他想到了梁氏,心底就一阵阵的刺痛......
“王爷。”
他又听到了那个唤声。
这回他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是梁氏的。
他睁开眼睛,果然看到梁氏就跪在他的床前,泪眼婆娑。
此刻的她满面愁容,憔悴苍老,哭起来惹人嫌恶。
但她年轻的时候其实很会哭,哭起来很美,楚楚可怜的,他那时还觉得她十分的善解人意,也对阿曦一向尊敬礼让,是阿曦容不下她......
哪里能想到这会是一条毒蛇呢?
就是这个女人......让他失去了他的阿曦......还有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滚。”
他看着她,恶狠狠地吐出了一个字。
梁氏一怔,随即哭道:“王爷,你怎么了?是妾身啊......王爷,妾身以前是错了,可那都是因为妾身爱你啊,妾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滚!”
他再道。
若是他现在还有力气,大概就会踢她一脚了,可他现在动都不能动,只能吐出这个字,然后扭头看向身边的仆妇和侍卫,道,“把她拖出去,拖出去......”
“父王!”
“父王!”
他又听到后面两个声音急急地唤道。
他抬头,就看到了他前半辈子宠了半辈子的两个儿子。
他们面上的焦急忧虑溢于颜表......若是以前,他会觉得他们定是担心他,忧心他的病情,可是现在他却从他们的眼睛中看到了焦虑背后的恐惧......是啊,如果他死了,他们的一辈子就只能永远这样下去了,或许还会更差,景烜从来都不是一个手软的......
他心里滋味难辨之时,房门“咯吱”一声就响了。
门被推开,他就看到了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影走了进来......是景烜,他的次子。
他和南曦的儿子。
他看着他走近,眼中终于现出了一些光芒,道:“景烜,你将他们都送走,都送走吧,我不想,不想再见到他们。”
然后仿若听不到梁氏的哭叫声,还有赵景炀赵景烁惊恐地唤着“父王”的声音,只看着赵景烜,咳嗽了两声,又问他道,“景烜,你母妃呢?她在哪里,你能不能跟她说说,我想见一见她,我有话想要跟她说......”
他想告诉她他后悔了。
他想请她原谅他。
他至始至终爱的那个人其实一直都只是她而已。
赵景烜皱了皱眉,他命身后的人,道:“将他们都拖下去。”
及至人都拖了下去,房间终于安静了下来,他才对自己的父亲道:“母后并不在京中。”
老王爷一愣,随即就苦笑了一下。
他低声道:“景烜,我怕是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难道你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让我见她吗?”
赵景烜声音平淡道:“父王,我没有必要骗你,母后的确不在京中。这些年,她很少住在京中,她一直在编撰一些书籍和游记,这些年多是在外游历。”
老王爷又是愣住。
四处游历......他突然又想起来,她以前好像的确是说过,“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怕冷,如果是可以做我喜欢做的事情,便也就不会怕冷了......京城的冬日,又有什么好做的?听说北疆民风开放,对女子的束缚很少,过得可比京城的女子自在多了,等我去了北疆,也四处游历一番好了。想想若是在京城,我定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
可是后来她在北疆,却好像从来都没有出去过,一直不是独居在南院,就是独居在温泉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