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一直都是单独住在自己的小房子里,过年这段时间为了陪陪孙子,才答应留下来。
她的房间就在郑岚隔壁,郑岚每天晚上都过去陪老人说会儿话。
那天顾枝走的时候很开心,宋美清见他们安生地待在一起好几个小时,还以为郑岚总算听话点了,从那之后竟然开始时常关心起郑岚来。
郑岚又想到那一回他同裴宴开玩笑,说你应该能把我妈气死,不是虚话。
现在要是让宋美清知道那几个小时里,郑岚都在和一个大男人讲情话,陪他洗澡,哄他睡觉,心里不得呕死。
年前几天家里置办年货,郑岚和外婆一起去的。司机将他们送到街上去,一整条街上都是卖这些东西的,各个门店都装扮得很漂亮,从里红到外。音乐也没落下,全是耳熟的欢快的歌,年味很重。
郑岚忍不住想给裴宴打电话。
裴宴回国后在忙着处理公司的事情,听说是唐渡家里出了什么事,他忙得连和郑岚打视频的时间都没有,每次都是夜很深了两人才通上电话。
刚刚在一起的恋人就面临分离,郑岚晚上总是想他,有时候也怪自己怎么像几个月大的孩童一样,只有他们才会在夜里寻找亲近的人。
郑岚很少同裴宴说,他轻声细语地安慰他,关心他,但不会把想念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
这一刻看到万家团聚,虽然外婆也在身边,郑岚却意识到他心里一直少了一块儿,那片地方是属于裴宴的。
老人在挑窗花,许多年来她的习惯都没变,总是喜欢挑一些传统的样式。
精美的剪纸如今出自机器,外婆选来选去,还是感慨:“要不是我老了,眼睛看不清楚,手也抖了,我自己来做,肯定比这些还好看。”
郑岚哄着老人,嘴甜地说:“谁的手艺比得上您?”
郑岚很小的时候,家里过年要贴的东西都是出自外婆之手。每到鞭炮声断断续续开始响起的时候,外婆就开始做这些手工。郑岚端一条小板凳在她身边坐着,只帮忙拿一些工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还是看不懂一张纸是怎么变出复杂图案的。
外婆戴着老花镜教过他几次,可惜郑岚通通都没学会,剪碎了很多纸,还哭,问自己怎么做不好啊,外婆只能用一碗芝麻馅儿的汤圆哄他。
小时候郑岚的父母因为生意忙,几乎没有管过他。一年到头,郑岚也就在春节这会儿才和父母待在一起一段时间。
他是在外婆怀中长大的。
这条街上老一些的商贩都认识老人,没一会儿就同她攀谈起来,郑岚在一旁看着,握着手机,最终还是没忍下来。
他给裴宴拨了通电话,前几天裴宴就说他已经快要闲下来了,这会儿应该在家里休息。
嘟嘟声传来的时候,郑岚心脏剧烈地跳着,身边外婆说到高兴的事情笑起来,可是郑岚几乎听不见笑声。
电话接通,裴宴的声音从听筒里模糊地传出来。
“喂?岚岚,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自从上次裴宴当着顾枝的面儿喊了他一次岚岚之后,这个称呼就一直用下去了。
郑岚抬起手,在唇边挡了一下,小声道:“想你了,不可以吗?”
郑岚从来不擅长说这种话,偶尔说一次也别扭得紧。
裴宴笑起来,郑岚有些恼怒地让他别笑了。
这回没控制住声音,外婆回过眼来看他,郑岚一下绷紧了身子。
“你那边好吵,在哪里玩?”
“陪外婆买年货。”郑岚看着外婆,和裴宴说。
他抿了抿唇,只有自己才知道他此刻有多紧张。
外婆眼睛仍然很精神,她年轻的时候,一双眼也锐利得很。
但外婆只是对郑岚笑了笑,便偏过头和老板接着聊天去了。
可能是店子里的音乐声太大,其实外婆没有听清什么。
郑岚莫名有些失落。
“街上人很多,过年了,好热闹。”郑岚抬了抬下巴,就看见涌动的人流,一只一只密密麻麻的脑袋。
与之相反的是裴宴和他说话时周围空旷的轻微回声。
“我还没出去逛过。”
“你家里没人吗?”郑岚问,“叔叔阿姨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但是国外还有事情处理,估计得年后了。”裴宴说。
郑岚听到身边老太太热烈地讲着价,心口酸酸胀胀的。
假如,假如他的父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是不是他就能把裴宴带回家了。
“可怜孩子啊……”郑岚装成闹他的样子,实际上难受着。
“不可怜,要是除夕那天有人能和我打电话,一直打到睡着,我就很幸运。”裴宴声音很慢地说。
暗示已经很明显了,郑岚马上就接道:“那你肯定是最幸运的。”
这通电话讲完,外婆那边也好了,手里多了几个大的塑料口袋,里面什么东西都有一些。
郑岚赶紧去接过来。
外婆手里骤然一轻,就剩一样东西还捏着。
是根很长的红绸带。
“刚才那边老板给我的。”外婆摩挲着那带子。
见老人稀罕得紧,郑岚问了句:“是什么?”
“说许姻缘的,许过了,感情上能顺利些。”外婆一边说,一边将绸带塞进了郑岚的羽绒服口袋里。
“别浪费了这个机会。”
为了方便老人的动作,郑岚手扬起来一些,再放下去时,那一抹飘带的尾巴露在外面,大红色的,很显眼。
“我知道的。”郑岚冲外婆一笑。
两人并肩走得很慢,一路往下,喧嚣少了些,说话也能听得清楚了。
“你小时候就很少闹腾,别人的孙子都操心,就我孙子最乖,”外婆望着长长的没有尽头的街道,“你长大了,我还是这么觉得。”
郑岚顿住脚步。
“你和你妈怎么闹翻的,外婆不懂,以后能给我这个老年人讲讲吗?母子之间能像有仇一样,你外婆也好奇。”外婆仍然慈祥地微笑着,郑岚却觉得这笑容太刺眼。
简直跟把刀子一样,往他心窝里插。
“好,有机会我一定跟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