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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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陆俨和李晓梦去了女子监狱。
时隔几个月再见到钟钰,钟钰整个人已经瘦得脱相,面容枯槁,脸色灰败,还有些浮肿,但是在见到两人之后,却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好像终于卸下了重担,可以喘息了。
类似的情况,陆俨在过去也见过、听过不少,很多十恶不赦的犯人,在得知自己终于宣判之后,反而能睡一个好觉,觉得快要解脱了。
自然也有一些人,会不满意审判结果,会要求上诉,希望获得一个“活”的机会。
钟钰显然就是前者。
钟钰一坐下,便说:“陆警官,该交代的,我之前都交代了,现在我的案子也判了,你怎么还来问我?”
钟钰话落,又是一笑,脸上没有半点惊讶和疑惑。
陆俨见状,说:“看来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的确,你的案子已经判了,但是关于你和陈凌,你们和sillytalk之间,还有几件事情需要你交代。”
钟钰一顿,故作诧异:“sillytalk?我不认识他,没见过本人,你让我交代什么?”
陆俨淡淡道:“陈凌在启辉化工厂工作期间,曾经盗取过一个灰色支出的账本,那上面的账务记录,可以证明启辉和宏联第三方检测公司之间,有暗箱交易。这些事,你知道么?”
钟钰垂下眼,没有玩花样,很痛快就坦白了:“我知道。我姐姐,就是因为这件事才被判入狱的。无论启辉的人怎么威胁她,她都不肯交出账本,宁愿背负盗用公共财产的罪名,也咬死了不说一个字。”
一说到陈凌,钟钰的脸色就变得柔和许多,语气中带着一点崇拜:“她是我最佩服的人,坚强、隐忍、刚毅、果断,要不是因为她的病,她一定能干成大事。”
陆俨却没有跟钟钰继续聊陈凌的意思,只问:“威胁她的人,就是高本顺,也就是高世阳?”
钟钰抬眼:“不是,高世阳只敢偷偷摸摸的干见不得人的事,他没那个胆子。是外面的人做的。”
外面的人?
陆俨眯了下眼:“是谁?”
钟钰却没有回答,还反问:“就算我告诉你们,你们又能如何,这件事没有证据。”
安静了几秒,陆俨才问:“如果陈凌要利用账本的事将高世阳绳之以法,她自己就不会坐牢了,她完全可以将账本交给有关部门,告发启辉化工,可她没有这么做,宁可被启辉反咬一口,也要将账本瞒下来,是为什么?”
钟钰冷笑:“如果只是告发启辉化工和高世阳,那也太便宜他了,他最多就是坐几年牢,可我们的父母却赔上了两条命,还有我和我姐这三十多年的人生,全都毁了。凭什么?”
陆俨点了下头,这层原因和他想的一样。
陈凌和钟钰的想法非常简单粗暴,那就是血债血偿,以命抵命。
只是除此之外,他还想到另外一层原因。
陆俨扯了下唇角,说:“既然你们打定主意要高世阳的命,那陈凌又何必藏起账本,她完全可以把账本交给威胁她的人,起码她不用坐牢,留在外面专心对付高世阳,报仇岂不是更容易?”
钟钰一怔,不说话了。
陆俨抓住了她脸上露出的迟疑,说:“原因就是,你们和某个人之间做了一笔交易,账本交给那个人,而他就帮你们姐妹复仇。陈凌知道,就算是她去坐牢了,只要这个人在外面帮你,你对付高世阳、李兰秀的事,就会事半功倍。”
钟钰依然没接话,却也没看陆俨。
陆俨继续道:“如果只用这个账本来对付高世阳和启辉化工厂,也许并不能发挥它最大的价值。在这个账本上,除了记录了启辉和宏联之间的暗箱交易,还有启辉和其它企业的金钱往来。这些企业有的是材料供货方,有的是下游企业,还有的是设备供应方,都加在一起,就形成一个灰色交易产业链。真要在这上面做文章,一定能挖出惊天内幕。”
“但问题是,这只是一个账本,就算这些钱指向受贿,涉案金额巨大,要追查起来也非一朝一夕的事。而且这个账本并不能直接给上面所有提及的企业和收款人定罪,这里面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仔细调查,需要走程序,要遵照证据,每一个环节都要确认无误。所以你们担心,万一在这个过程里有哪个环节遗漏了,或是其中有人动了手脚,令大事化小,最终只是揪出启辉的责任人问罪,便点到为止,那这个惊天内幕也就石沉大海了。”
陆俨话落,钟钰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她飞快的看向他,眼神里有着诧异。
那眼神令陆俨明白,他都猜对了。
钟钰刚才说,是外面的人在威胁陈凌,如果指的就是这个账本上涉及的灰色产业链,那么陈凌一个人的确难以抵挡,坐牢反而是安全的。
陆俨说:“我相信你们在布局当中一定经过激烈的讨论,你很爱陈凌,你不希望她坐牢,尤其是陈凌那时候已经有了胃溃疡,牢狱生活对她的身体不利。我也相信陈凌一定花了很多时间来说服你。”
听到这里,钟钰终于开口了:“那是因为我们都怕失败!我怕到最后就算她坐牢了,就算我们把仇报了,这个账本还是发挥不了我们最希望看到的效果,我们的胜算太低了!我姐也是一样,她说过,但凡有点门路,有背景,有权势,这个账本在我们手上,一定能立刻派上用场。可是我们势单力孤,胳膊拧不过大腿,就只能谨慎小心,尽量把它留到最后,等到这件事闹得天翻地覆之后,再把它交出去,那它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现在,就是你所说的天翻地覆的时候了。”陆俨说:“你虽然在牢里,也应该能听到一些外面的事。”
钟钰吸了口气,点头道:“我的确听说一些。”
陆俨:“我也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给你做笔录,过了今天,你再想交代,也没机会了。”
钟钰:“我知道,可是陆警官,这个账本到底能牵扯出多少内幕,我心里也没有数,我也看不出里面的门道,我要是有这个本事,我也不会待在这里了,对吗?”
这一点陆俨倒是不怀疑,这账本上的来往款项就只是数字,指向的是一些企业和收款人,这些白纸黑字根本无法说明他们之间是因为什么事才发生的交易,这要一层层查下去难度太大,就算是警方也会觉得头疼,钟钰怎么可能想得明白。
思及此,陆俨说:“我不是让你交代账本,你只需要交代你知道的事实。比如,账本既然是陈凌拿出来的,那她有没有和你提过她的怀疑和猜想。”
钟钰别开脸,看着窗户的方向,说:“她说过,化工行业和其它行业也没什么不同,表面上看隔行如隔山,实际上都是人在操作。人心一旦了,干出的肮脏事也大同小异,比如在设备操作上无视规范,在材料上以次充好,在生产上偷工减料、偷梁换柱,视国家的排放规定于无物,图的都是眼前的利益。而且大家都觉得,行内人都这么干,凭什么我不能干,凭什么我来当君子。”
“她还说,这些事都还算轻的,是能看得见的,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看不见的勾当,那里面的水有多深,她的想象力恐怕都够不着。再说,这些事距离老百姓的生活太远了,就算到处说,大家也只会觉得,这事和自己无关,这事自己管不着,也管不起。”
陆俨接道:“所以,你们就迂回布局,先摆出吸引眼球的东西,等网友们和媒体的视线都集中过来,等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再把账本交出去。”
钟钰:“其实我也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查到这里了,我还以为我是等不到了。”
陆俨却话锋一转:“你交给陈凌的那瓶湖水,我们已经知道它来自哪个湖,在那附近还有一个废弃的工厂厂房,这件事你有什么补充?”
钟钰问:“哦,那你们查过那个厂房的前身了么?”
陆俨一顿,这时一直在做记录的李晓梦小声说道:“之前做过调查,但是很多档案都没有保存下来,不完整,只知道那间厂房在废弃之前一直在对外租借。”
李晓梦很快从笔记本里调出一份租借名单,拿给陆俨看。
陆俨快速扫过,只是并没有发现熟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