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兰兰到底年纪不大,按耐不住便和她聊起来,“……我瞧他腰间那玉佩,是水苍玉,徐先生说过,官员才戴那种玉呢。”
怕被车夫听到,小姑娘还把声音压在嗓子眼,罗美娘看她如同小兔子一样跃跃欲试、欲语还休的晶亮眼眸,两手还不自觉地摆弄着璎珞,活脱脱一个处于暗恋之中的扭捏少女的模样哟。
罗美娘极为真诚道:“这种事你还是别对我说了,我怕以后你出了问题,你娘得找我麻烦呢。”
要是真出了事,她这个陪着柳兰兰一块上下学的,可就真说不清了啊喂。
这些少年少女的情爱之事,罗美娘真心不想沾染,先前聂恒暗恋她小姑子,还没啥动作呢,聂太太就能弄得两家都天翻地覆,柳二太太在柳兰兰身上付出这么多心力,闺女要是走偏了,柳二太太再是老实温婉,也会忍不住发火的。
柳兰兰小小地哼一声道:“你别把我当傻子,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你还瞧不起我们这些父母花钱去女学念书的,我都是知道的,我就是想问问你,徐先生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叫什么名字?”
罗美娘心道,她可算知道学里这些小同窗对她的评价了。
天地良心,她哪里有瞧不起人,反倒是这些小姑娘们,最喜欢抱团不肯跟她说话。
尤其是,这些人总喜欢一块儿叽叽咕咕个不停,等到她出现,整个场子都冷了下来,罗美娘要不是心理素质好,得以为自己多招人厌呢。
总之,罗美娘觉得,要是想跟徐先生说得那样,和这些学里这些小姑娘关系好点,还真是一件需要时间精力和耐心的事情。
看柳兰兰还满心期待等着她回答,罗美娘道:“徐先生没跟我说过名儿,我也没见到人。”
这姑娘究竟怎么想的,徐先生会随随便便把一个外男介绍给她。不对,徐先生那样讲规矩的人,要是有男子来,肯定是会叫柳兰兰避一避的。
罗美娘突然眯着眼睛道:“你在哪里看到的?你不会瞧着人好看,就上去打招呼了吧?”
柳兰兰有些羞恼:“我、我哪会这么糊涂,我就是在徐家外面瞧见的,看见他出来,就想着应该是徐先生的客人,问了徐先生才知道是她侄子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徐先生除了上课,都不爱跟我们说话,我要不是没办法,怎么会找你问你话。”柳兰兰越说越觉得委屈,“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罗美娘听完才松一口气。
她想想,一幅哄小孩的语气道,“这些话,你问我就行了,可别再问别人。姑娘家名声最紧要,有时候就是不做些什么,好事之徒也会编排出不少话来。你要是觉得那人还行,把事情私下告诉你娘,让她找徐先生打听打听,这才是正道。”
虽然女家打听男方有些尴尬,总不能放着小姑娘一直单相思去。
柳兰兰能进徐先生的女学,就不是个笨人,知道罗美娘的话是好意,羞羞怯怯地点个头,想了想,还小声跟罗美娘打听当初她和丈夫如何在一块的。
那啥,唐氏这张嘴素来没把门,早就把张玉寒当年如何被岳母看不上、考上功名之后岳家悔不当初的事都说出来了。
柳二太太在家里还感叹过,隔壁张秀才就是典型的浪子回头,秀才娘子还真有福气。
罗美娘哪能被小姑娘问倒,就是这种话题吧,她从来没想过会出现在她和柳兰兰之间,她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满含期待的柳兰兰,淡定道:“乡下没那么多规矩,我们一个村长大的,他以前也瞧过我,到了年岁他家找媒人上门,我娘一开始瞧不上他,过了半个月觉得他人还成,就答应了。”
“就这样啊?”柳兰兰听着有些失望。
罗美娘好笑道:“你还想听什么?”
“话本里不都说父母棒打鸳鸯,小情人以死相逼啥的?”柳兰兰小小声说,“换在大户人家家里,就是父母把私奔的闺女和书生抓回来,姑娘哭求父母把情人放了,还把自己打小攒的私房全都送给情人,让他金榜题名出人头地后再回来求娶。”
“……”罗美娘心道,话本真是害人不浅,看这些小姑娘一个个被骗的。
她摇头道:“这不可能,要是闺女以死相逼,父母最有可能觉得你中邪魔怔了,然后找个神婆回来天天逼你喝符水,你知道乡下那边是怎么治人中邪的吗。”
柳兰兰摇摇头。
罗美娘一点没吓唬小姑娘的愧疚感:“神婆会把你绑在桌子上,然后拿根木棍上来就打,说是你身体里有邪秽作祟,要打得邪物自己跑走才成,一般心里有鬼的人,被这么一顿揍下来,都会主动求饶。”
柳兰兰听完,震惊得不得了,不知道想到什么,还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腿,打了个寒颤。
罗美娘继续道:“还有小姐给书生送钱的,你家大哥也是读书人,你也知道,一般从童生到进士,要经历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县试府时一年一回,院试三年两回,乡试会试殿试都是三年一届。”
“咱们就算小姐跟书生定情是十五岁好了,就算书生天赋异禀,这些考试全都一次就过,等到他回乡娶小姐,小姐已经跟你家干活的嬷嬷差不多的年纪,我记得柳嬷嬷孙子都有了吧?”
“……”想到柳嬷嬷脸上的皱纹,柳兰兰心里对爱情的美好盼望一下子全破裂了。
罗美娘继续道:“小姐年纪又大,又得罪爹娘没有娘家撑腰,书生在官场上也是要人情交际的,哪能娶一个样样比不过人的夫人,要是书生人品好,还能把小姐纳进家里当妾,要是他人品不好,小姐就是当一辈子老姑娘的命了。”
大概是罗美娘的分析太现实,柳兰兰直到下了马车还没回过神来,都没想起来要去打听徐先生侄子的事情。
等到放学上了马车,柳兰兰才反应过来,她本来想好要用银子贿赂徐家下人,问问那人在不在徐家借住的。可她一早上连银子都忘记掏了。
柳兰兰看着自己精心打扮的一身,她这一上午就跟梦游似的一样,连课都没怎么听过,想想就觉得亏大了。
见罗美娘上车就在翻课上的笔记,柳兰兰自觉两人关系也算不错了,就厚着脸皮要求抄罗美娘的笔记。
整个女学,就属罗美娘每节课笔记做得最全,几乎每节课都能看到她刷刷刷记重点。
罗美娘说等她回家整理整理,再把笔记借给她,柳兰兰听到这话就松口气:“你不知道,我娘总爱问我在学里学了些什么,我一回答不上就得挨揍。”所以柳兰兰刚才听到神婆把人绑起来打时,真是太有感觉了。
罗美娘笑了笑,突然觉得这姑娘还挺可爱的。
因为罗美娘愿意借笔记,又给她出过主意,柳兰兰也自觉两人算是朋友了,马车拐进巷子里时正好从车帘瞧见柳三婆子从罗美娘家门口出来,柳兰兰还在她耳边嘀咕一句:
“你们家别跟三婆子走太近了,他家大富哥不是个好人,帮人当苦力,被抓着小偷小摸好几回了。我听我娘说,大富哥最近在榷场干活,似乎又出事了,三婆子急得不行呢。”
“……三婆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婆婆跟她说的事情,她转头就跟别人说了,还有对媳妇也刻薄得很,她家富大嫂子,前些日子怀孕了,我娘说她孕相不大好,三婆子还逼她每日一早出门挨家挨户卖菜,她又是个孕妇,族人瞧着不忍都会帮着买一点。”
此时,随着车夫“吁”地一声,马车也稳稳停住了,柳三太太正好走过来,笑:“秀才娘子回来啦,是刚从学里回的?”
又道:“兰丫头去学里,穿得这么好看,秀才娘子怎么也不穿身好的。”
罗美娘穿的是在县里做的,裙袄的颜色没那么鲜亮,可就是这样一身,也已经吊打柳三婆子身上的粗棉布了。
“三太太过来陪我娘说话呢。”罗美娘笑道,并未回应三太太的话。
要说罗美娘在府城里最不愿打交道的人,应该就数柳三太太了,主要是,这婆子忒可恶,总是要在唐氏耳根旁边嘀咕些有的没的,罗美娘着实提不起招呼她的兴趣。
柳兰兰也很冷淡地打了声招呼。
柳三太太笑道:“这不是刚把家里活儿干完了,就想着过来串门子吗。”又看一眼罗美娘手上的书袋,笑道:“秀才娘子是真难干,在府学又学了些什么了?”
“妇道人家也不用读书科举,就是学点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插花品茶那一套,打发打发时间。”罗美娘笑道,“进了学里才知道,大户人家的姑娘都是打小学这些长大的,这会儿认真学了,以后出门时也不会显得啥都不懂。”
柳三太太家境不大好,听罗美娘这些话,就觉得堵心。瞧柳兰兰站在她旁边,便转过话题问她最近如何。
柳兰兰道:“我挺好的,就是听说富大嫂子似乎不太好,前些日子我娘说富大嫂子怀孕了,孕相不大好呢,怎么我早上出门时,还看到嫂子垮着篮子出去,篮子里的菜得有十多斤了,三婶子一向是个慈心的,可不好让媳妇有孕还这么挨家挨户卖菜。”
罗美娘听到这些,觉得柳兰兰还挺有正义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