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都国太守府中,苏小花慢慢的苏醒。身上的疼痛提醒她一切并不是做梦,她真的被人打了,被人踩在了脚底。可是,这一切依然让她不解,胡问静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按照规矩,按照礼仪?
一个丫鬟看到苏小花醒来,大喜的叫着:“太守醒了。”门外进来了十几个官员,激动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有官员抹泪道:“苏太守没事就好。”有官员泪水如雨点般落下:“若是苏太守有事,这宜都国怎么办啊?”有官员痛哭流涕:“幸好苏太守没事,不然我绝不独活!”
一群官员瞪他,过了!过了!
那官员瞪回去,你们把好听的言语都说光了,我除了这么说还能怎么办?
其余官员瞪他,你都已经提高到了如此程度,我们怎么办?
苏小花完全没有心情听一群官员拍马屁,她只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问道:“胡问静呢?”嘶哑的嗓音吓了她自己一跳。
一群官员恭恭敬敬的道:“胡刺史没有进城,转头回荆州了。”
苏小花闭上眼睛,只觉浑身的痛都没有心中的怒火来的强大和刺激。胡问静大老远赶来就是为了打她一顿?
“来人!上书朝廷,荆州刺史胡问静殴打我!我要讨个说法!”苏小花大声的道,可是以往觉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肯定可以秒杀对手的“告状”一招在此刻竟然有些没有底气。胡问静已经超出她的预料的直接诉诸暴力,会不会还有更超出她预料的后手?
一群官员点头安慰苏小花:“太守放心,我等已经写了公文发往洛阳了。”心中其实对苏小花的言行不以为然极了,小小的太守明里暗里挑衅刺史,哪怕是藩国的太守也不带这么越级挑衅的,被上级用最粗暴的方式报复也是应有之意。
又有几个脸肿的像猪头的贵公子挤了进来,见了苏小花也不安慰,一个猪头贵公子恶狠狠的道:“我们要告死了胡问静!告到齐王那里,告到天子那里!就不信这朝廷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
另一个猪头贵公子脸肿的几乎看不见眼睛,可眼中依然精光四射:“无辜殴打藩国官员是大罪!只要我们把事情闹大了,宜都王和齐王都会震怒,若是朝廷官员可以肆意殴打羞辱藩国官员,这藩国究竟是藩王的地盘还是朝廷的地盘?这事万万不能容许!大缙朝所有王侯都会站在我们这一边。有两百余个王侯支持我们,胡问静必死无疑!”
他冷笑着:“我们也完成了齐王殿下对我们的嘱托,顺利的干掉了胡问静,正好一举两得。”
众人点头,这是顺水推舟,把事情搞大,以此为苦肉计,抓住胡问静的把柄发难。
另一个猪头贵公子摸着自己红肿且露出青丝的脸,兴奋的道:“我们都是门阀子弟,家中有人在朝为官,有无数姻亲至交,只要我们发动我们的关系网绝对可以让这件事在京城引起轰动,就算齐王殿下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可得。”众人点头,胡问静那嚣张跋扈的向齐王殿下叫板的言语犹在耳边,若是不好好操作说不定齐王殿下真的就选择了牺牲苏小花和他们了,他们怎么可能让自己白白的挨打?必须把这件事闹到人尽皆知,齐王殿下除了疯狂的找胡问静报复之外别无选择才行。
一群贵公子冷笑着:“胡问静一定会被罢官!”贬谪已经无法平息他们心中的愤怒和身体的痛苦,必须罢官才能让他们感觉一丝丝的平衡。
李子晨冷冷的站在门外,听着那些同伴叫嚣着报复,心中唯有冷笑和愤怒。他这辈子都没有被人打过,难打让胡问静罢官就能抵得上被打得屈辱了?他轻轻地摸着脸,脸上依然火辣辣的疼。他从来没有受过什么伤,人生第一次知道挨打是如此的疼痛,可是这疼痛感对他而言根本微不足道。他的心中只记得被那个女官兵打脸的时候,一瞬间瞥到的周围百姓的眼神。那眼神之中是蔑视,幸灾乐祸,是看一只爬虫。
他李子晨竟然被人蔑视了!他是太原李氏的李子晨啊!从汉朝起就是名门大阀的李氏!
李子晨的心中只有疯狂的杀意,无论如何要杀了胡问静,杀了那个打他的女兵,杀了这宜都国内敢于嘲笑他蔑视他的所有人!
但李子晨将这个念头深深的藏在了心中,他看着房间内的众人的背影,别看这些人个个骂的厉害,其实没几个人敢杀胡问静的,不是因为胡问静是一地诸侯,朝廷命官,而是因为这些人被胡问静打怕了。
李子晨扭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些懦夫嘴上说得好听,其实挨打之后心里虚的厉害,不然为什么不直接找人去杀了胡问静?若是打他们的不是胡问静,而是路边卖烧饼的武大郎,他们此刻早已将武大郎砍成八十八块了。
李子晨冷冷的笑着,他要杀了胡问静,但是不会告诉这些人。他透过众人的肩膀依稀看到了苏小花,却只是看到了她的半个身影,甚至没有看到脸。他心里冷哼着,苏小花也是废物,若是换成他肯定当场就下令宜都国士卒杀了胡问静。胡问静不过只有区区百来人,难道还能挡得住宜都国的士卒吗?
李子晨心中冷笑几声,嘴里淡淡的叫着:“对!发动门阀的关系,写状纸告死了胡问静!”
……
胡问静暴力殴打苏小花的事件在荆州引起了激烈的反响,无数女子的人生观得到了彻底的刷新。
某个宅院之中,一个端庄的女子用这辈子没有过的愤怒声音怒吼着:“胡问静到底是不是女人!”女人撕逼不该阴阳怪气阴阴柔柔当面笑嘻嘻背后使手段吗?不该从服装、首饰、礼仪、食物、家世等等开始打脸打脸打脸吗?为什么胡问静对这些所有女人都知道的规则统统弃之不理?
另一个精致的屋子中,一个有绝世容貌的女子将花朵尽是揉碎,眼中泪光盈盈:“若是胡问静此类人多了,这天下哪里还有我等良善之人的容身之地?”君子动口小人动手,女人就该更加的矜持、娇贵、讲礼仪,一举一动都必须符合身份,哪怕是笑也要笑不露齿,怎么可以动手打人呢?
一间小小的斗室中,墨水的香气在房间中飘荡,毛笔却落在了地上,案几上的上等白纸上没有以往那缥缈的山水画,唯有一个大大的“胡”字,每一笔都剑拔弩张。一个女子站在窗前,柔和的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她较弱的身体却充满了即将爆发的力量。她闭着眼睛,深呼吸,心中的愤怒依然无法平息:“胡问静怎么可以动手!她就不知道什么是‘打脸’吗?”在撕逼的过程中打脸是形容词是名词,绝不是动词!胡问静这点文化都没有吗?胡问静就不考虑自己的名声吗?以后还有哪个贵女会说认识胡问静?胡问静一定嫁不出去。
某个花园之中,萧声的调子越来越高,尖锐的令人皱眉,终究到了最高处而消失不见。一个女子放下了手中名贵的紫色玉萧,她见过也参与过撕逼打脸,每一次都让她心神愉快许久,可是这撕逼打脸讲究的文文静静和和气气,双方语言中不带一个脏字,却字字诛心啊,她甚至都没有听说过哪个门阀贵女与人翻脸的时候是动手的。她想着那些被打的门阀贵女贵公子,只觉心颤抖的厉害,若她在现场,是不是也会被胡问静的蛮不讲理打得一脸的血呢?
荆州各地的门阀贵女、小家碧玉们对苏小花同情到了极点,谁能想到胡问静是个暴力神经病呢,苏小花真是太冤枉了。
“胡问静不配做女人!”荆州女子们一致认为应该将胡问静开除出女人的序列,一个将文雅温和的撕逼变成市井痞子武斗的女人不配做女人。
“以后宴会绝对不许请胡问静,也不许提她的名字!”
“胡问静不是女人,以后不要和她任何的联系。”
荆州的女子们之间流传着这个决不能触碰的红线,谁与胡问静有牵连谁就是自绝于“女子”。
有些角落之中,有的女子悄悄的对胡问静的“真打脸”异常的兴奋,每次看到抢自己风头、抢自己情郎的女人得意的笑早就想动手了,只是舆论压力很大,考虑到自己的名誉极力控制打人的冲动而已。虽然不认识苏小花,也不是很清楚苏小花和胡问静的恩怨,但是苏小花精心准备各种套路打脸的行为与那些她们讨厌的女子太雷同了,看到苏小花被打仿佛就是看到了她们讨厌的女子被打,不由得不开心。唯一的遗憾是为什么自己讨厌的女子没有出现在苏小花身边一起被胡问静打呢?早知道就极力煽动那讨厌的女子去夷陵了!
某个宅院中,某个贵公子大声的笑着:“好!好!好!打得好!”苏小花凭什么做太守?那些围着苏小花转的门阀贵公子凭什么高人一等?自从苏小花来了宜都国之后他的风头就被苏小花和一群门阀贵公子抢走了。他对本地的女子们都绝望了,为什么以前围着他转,如今却个个围着那些洛阳来的门阀贵公子转?难道就没看出来他更有才华吗?你丫眼睛都瞎了!如今苏小花和那些贵公子个个被打成了猪头,这简直是人生最美好的事情,必须好好的庆祝。“来人,今晚吃鸡!”
一个小树林中,某个贵公子阴冷的笑着,却没有发出一丝的笑声。那些挡着他的前途的贵公子贵女统统被胡问静铲除了,他终于可以成为荆州最闪亮的星星。他微微的拂袖,一只苍蝇被他赶开。他是一个有计划的人,能够冷静的分析自己的处境,绝不好高骛远,他现在默默无闻,不能想着成为荆州刺史什么的,他现在需要的是能够从本地小门阀之中脱颖而出。
荆州刺史府衙中,贾午到处找胡问静,这死丫头竟然真的去打人了,这也叫做宅斗打脸?这不仅仅是丢自己的脸,还丢了贾家的脸!
贾午找来找去没看见胡问静,问道:“问竹,你姐姐呢?”小问竹看看杀气腾腾的贾午毫不犹豫的道:“我姐姐在书房。”贾午怒视小问竹,这么小就会骗人了,坏孩子!
小问竹做鬼脸,飞快的跑开,才不会告诉你我姐姐说要出门几天呢。
贾午厉声大叫:“谁看见胡问静了!”
刺史府内的人都没空理她,胡问静下了命令,荆州各地立刻扩军备战,谁都理解是为什么。打了宜都王的藩国的官员,宜都王司马冏齐王司马攸司徒卫瓘肯定要翻脸,必须早做准备。
贾午气乐了:“菜鸟!你以为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大缙的天下!堂堂齐王要收拾胡问静何必动刀动枪?胡问静再怎么位高权重也是朝廷的官员,齐王一张调令就能安排胡问静去守水塘。”
一群官员点头,好歹做了大半年的官了,这点道理他们当然也懂,但是胡问静的言语也有道理啊。金渺小心的道:“胡刺史说,就是要吓唬的司马攸不敢‘计较’。”若是胡问静老老实实等着司马攸与她算账,多半是要挨整了若是胡问静一开始就摆出要闹大,说不定司马攸就大事化小了。
贾午气得手都抖了,所以胡问静才会说“要做战,边作战”?真是想要看看胡问静的脑子里到底有什么。她努力控制怒气,问道:“胡问静人呢?”金渺摊手,是真的不知道胡问静跑哪里去了。
贾午冷笑,胡问静这是知道太激动了,所以羞愧难当不敢回家?她冷笑几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盯住了小问竹,还怕找不到胡问静?
覃文静低声问周言:“造纸厂如何了?”胡问静的纸甲真是牛逼到了天上,小小的纸张竟然可以挡住刀剑和箭矢,可是损坏率同样高到了天上,就算没有开打,只是穿在身上练习都有可能损坏了纸张,必须立刻修理,这纸张的消耗量大到令人心疼。胡问静坚决的自己开造纸厂,但传统的造纸厂成本极高,若是荆州一千五百士卒人人配上纸甲,再算上修理的余量,荆州刺史府说不定破产,所以胡问静决定研究新的造纸原料和配方。
周言摇头,造纸是绝对的技术活,旁人插不上手。她微微懂得一些工匠之间的规矩,摇头道:“换新材料,用新方法,对工匠而言都是大到不能再大的事情,好些师父传徒弟的秘方传了百十年了都没变过,还不是因为不容易折腾出来。胡刺史想要用毛竹和秸秆造纸只怕有些难……”
覃文静也叹气,庄稼人其实很会处理秸秆的,当肥料、当柴烧、做垫子,庄稼人不愿意轻易地浪费一丝一毫东西,可是这荆州的田地越来越多,秸秆也越来越多,多到消耗不完,胡刺史这是心疼秸秆凭白的浪费掉,想要废物利用?只怕不太容易。
覃文静看看左右没人,又低声道:“刺史说了,守护好了问竹,十二个时辰不得松懈。”周言点头,胡问静将一千精锐步卒尽数调到了江陵守住了刺史府,很有风雨欲来的味道。
江陵的另一个角落,去泰和一群工匠大眼瞪小眼。
一个工匠擦着汗,道:“这秸秆和毛竹造纸……小人实在不懂。”胡刺史忽然下令要求立刻研究秸秆和毛竹造纸,可是造纸不是用破渔网和破布为主吗?什么时候用秸秆和毛竹了?工匠从来没有听祖师爷说过啊。
去泰皱眉,他也不懂!但是他看着胡问静留下的秘方《正交实验法》:“……天字第一号,秸秆在水里浸水时间加长一倍,第二号加长两倍……”
“地字第一号,纸浆蒸煮时间加长一倍,第二号……”
“玄字第一号,石臼捶打时间加长……”
“所有工序标注工艺标号!”
去泰有些恍惚,只觉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实验是这样做的?若是道家早几百年知道这个《正交实验法》,是不是早就研究出了仙丹?
他努力定了定神,坚定地道:“有胡刺史的祖传秘方在,一定可以成功。”
去泰信心百倍,胡问静不懂造纸,叮嘱中的实验项目显然有些少了,但是他既然已经掌握了窍门,想要研究出秸秆、毛竹或者其他东西能不能造纸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所有秘方我会调制好了告诉你们,你们只管按照我说的做。”去泰对这些工匠毫不信任,若是真的秸秆和毛竹成功的做出了纸张,这些工匠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秘方占为己有,跳槽去开造纸作坊,他怎么可能给这些工匠如此美好的机会?
去泰叮嘱一群衙役:“你们几个盯着点,若是谁敢流传出胡刺史的祖传秘方立刻杀了!”虽然实验的数据掌握在他的手中,但是谁能保证被一群造纸工匠看出端倪呢?他必须多加防备。
一群衙役点头,心中并不知道这造纸秘方的价值,但这既然是刺史老爷的私产,若是泄露了秘方就是损害了刺史老爷的利益,刺史老爷肯定不会轻饶了他们。几个衙役斜眼恶狠狠的盯着工匠们,完全不怕工匠听见,他们不是想要杀光工匠,是想要保证没人盗窃秘方,所以规矩就是要做在明处。
……
几辆马车停在荆州刺史府前,王梓晴慢慢的下了马车,对手按剑柄的周言说道:“劳烦禀告胡刺史,就说谯县故人王梓晴应约前来。”
周言细细的打量王梓晴,道:“胡刺史此刻不在府中。”
王梓晴想要提小问竹,想了想,又笑了,道:“如此,我且去客栈住下,过几日再来拜访。”
她回到了马车之上,王老爷和王夫人看着王梓晴憔悴的脸,心里其实很是高兴。
王梓晴憔悴不是因为病了,而是因为失恋了。
……
几个月前。
“又失败了……”丁观淡淡的道。
他与姐夫合作了一个小小的饭馆,真的很小,也就只能摆下八张桌子而已,还是背靠背的,什么迂回的空间都没有。但丁观曾经很有自信,因为他从某个厨师这里重金买到了厨师的独门秘方。
那个厨师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学会了我的这道祖传绝活,保证每天顾客盈门,数钱数到手抽筋。”
丁观是个谨慎的人,亲口品尝了那厨师的手艺,又要求那厨师手把手教会了他姐夫做菜,保证这道绝活菜与厨师做出来的菜几乎没有区别,这才掏钱。
为什么是他姐夫学,而不是他学?君子远庖厨,若是丁观下厨房做了厨子,以后怎么见人?怎么复兴门阀?他姐夫不过是小户人家,做个厨子不丢人,他若是复兴了门阀自然不会忘记了姐夫的好处。
那厨师果然教了他姐夫怎么做那道绝活菜,而且认认真真的教了几遍,保证他姐夫可以不带犹豫的做成功这道菜,这才停手。那厨师长叹道:“若不是因为我家中有急需,要立刻会老家,我怎么会贱卖了这绝活菜呢?要知道每一道绝活菜都是饭馆安身立命的根本。”
丁观和他姐夫用力点头,确定以后前程如锦。
然而,饭店开张之后就没人上门过。丁观这才知道原来开饭店不仅仅要厨师手艺好,还要有客流、有可靠的材料供应商、有良好的口碑、有干净宽敞的环境、有……
厨师传授的绝活菜毫无问题,但是这厨师的回家却充满了问题。
简单的说,丁观又赔钱了。
丁观的父母安稳着他:“没关系,没赔了多少。”丁观笑了笑,完全不像往日赔钱失败时候的痛苦和郁闷。
丁家衰败了几十年,从丁观的父亲幼年开始就一年不如一年了,丁观的爷爷也好,丁观的父亲也好,都努力想要挽回丁家的衰败,可是越折腾只是让丁家的钱财越是见底,一不小心丁家竟然仅存十几亩薄田了。
这十几亩薄田能有多少产出?丁家不可能自己种地,一来不会,二来丁家还想着回到门阀当中,怎么会自己成了泥腿子,自绝于门阀?这十几亩薄田只能都租给了别人,这收入立刻就少了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