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凉风有信。
“啊!”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宁静的秋日。
一个士卒捂着自己的伤口转头,看到一个男子正在疯狂地乱砍身边的士卒,他不敢置信地道:“张三,你为什么砍我?”就在小半个时辰前,他曾经与张三并肩作战,并且为他格挡了敌人砍向张三的脑袋的一刀,虽然战场上互相支援救助那是常有的事情,但是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他就救了张三的性命。
张三红着眼睛,厉声道:“为什么要挡住我的路!我要死了!为什么要挡住我的路!”一刀砍下那问话的士卒,那问话的士卒忍痛与张三厮杀,又是几个被张三砍了的士卒转身围攻张三,那张三片刻就连中了数刀,眼看不活了,依然倒在血泊中怒吼:“为什么要挡住我的路!我要活下去!”
另一个角落,一群士卒撞在一起,有人跌倒,有人踉跄,有人抽刀:“王八蛋,为什么撞我?”有人拔刀还击:“老子要活下去!”
更多的士卒越过他们拼命地向前跑,根本不管前面的人是谁,只管踩过去,躺在地上的人凄厉地叫着,很快没了声息。
有士卒其实不怎么恐惧的,胡问静的铠甲上的帝皇诅咒的距离不是一丈之内浑身无力吗?慌什么,有一丈距离呢,这里人这么多,地方这么大,胡问静不可能就找上了他。可是周围的所有人都在凄厉的哭嚎和逃跑,他清醒的头脑瞬间受到了影响,只觉是不是只有自己不知道什么秘密,所以才会不惊慌,又往深处想,若是所有人都跑了,只有自己没跑,自己岂不是很吃亏很显眼,死得很快?那士卒厉声吼叫:“闪开!”拼命地向前跑,自己如此冷静清醒的人不能与一群废物胆小鬼死在一起,更不能被他们连累了。
清河城外,王敦听见身后的异常声响,转头望去,瞠目结舌,这些为了自己能够跑得快一点,不惜砍杀堵住路的同袍,哪怕这个同袍就在前不久的战斗中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曾经救过自己的毫无人性的士卒还是琅琊王氏团结友爱的精锐士卒吗?
王敦的身边一个亲信扯王敦的战马的缰绳,厉声道:“公子,快走!”
王敦茫然地前进,望着远处牵着战马缓缓前进的胡问静的五百骑兵,喃喃地道:“胡问静还没有进攻,距离我们还有一两里地,怎么就崩溃了呢……”
一个亲信见王敦神情诡异,两眼无神,大惊失色,尖叫道:“不好,公子被胡问静吸收了魂魄了!”几个护着王敦的亲信瞬间躲开老远,泪水纵横:“公子,公子!”然后纵马疾驰,坚决不与王敦靠近。
一个亲信眼神犀利,厉声叫道:“我看穿胡问静无敌的真相了!她可以夺取对方统帅的魂魄!我们谁能够活着回去,一定要告诉族长!”其余亲信陡然一震,马蛋啊,太对了,不然为什么几次打仗都输得莫名其妙呢,一定是主将被胡问静迷了魂魄了!那不远处的营寨立刻变得极其的不安全,胡问静可以远距离吸收敌方主将的魂魄,谁知道能不能远距离吸收所有人的魂魄,难道在营寨之中任由吸收吗?
一个亲信厉声道:“诸位,我们一定要活着回去禀告这件大事!”众人点头,深深地感到身上责任的重大,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擦着营寨奔向了更远处。
数个王氏的将领在乱军中大声地呵斥:“不要跑!胡问静还没有进攻!”“列阵!列阵!站好了阵型就不会死!”可惜附近压根没有士卒理睬他们。
有王氏将领带着亲信抽刀挡住一群溃兵,厉声道:“回去列阵!谁在跑就砍了谁!”
那群溃兵涨红了脸,哀求着:“将军,快逃吧,污妖王可以吸收人的魂魄啊,我若是死了还能转世投胎,若是没了魂魄,我就要永远受苦!”“将军,放我们走吧,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娘!”“我家里孩子才三岁啊!”
那王氏将领根本不理这种荒谬的理由,厉声道:“休要听人胡言乱语,胡问静不能吸人魂魄,只管列阵,出了事有我!”
那群溃兵眼看其余人尽数越过他们跑向营寨,心中焦躁惶恐无比,所有的压力和恐惧陡然尽数爆发了,一刀砍下那王氏将领和亲信们:“老子要是死了,也绝不让你们活!”兵刃的撞击声中,两伙人厮杀在一起,比与司马越的士卒作战更加凶狠了数倍。
一个王氏将领善于治军,一声令下,数百士卒飞快的列阵,任由身边到处都是崩溃逃跑的士卒,手下数百人竟然一个都没有跑,列成了完美的方阵。那王氏将领内心充满了骄傲和自豪,自古以来能够治军严谨的将领能有几个?个个都是名留青史的大将,而他也会是大将之一。
他傲然环顾四周,无数士卒眼神之中满是惊慌失措,如潮水一般从他的方阵边上跑过,而他的方阵犹如激流中的中流砥柱,绝不会动摇分毫。
那王氏将领胸中满是豪情壮志,沧海桑田方显英雄本色,众人皆逃唯我力挽狂澜,这琅琊王氏除我之外还有谁配英雄二字?
方阵中数百士卒看着四周的人吓得哭爹喊娘自相残杀,同样自豪感爆棚,什么是精锐?精锐就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色,什么是勇士?勇士就是以一当万。
那王氏将领和数百士卒傲然立在秋风之中,身上洋溢着自信,自豪,勇猛,坚毅,以及……咦,四周怎么没人了?
那王氏将领和数百士卒环顾四周,只是片刻之间,挤满了人的战场之上空荡荡的,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一个方阵,一点不像是中流砥柱,反而像是雪地上的一坨狗屎。
那王氏将领和数百士卒使劲地揉眼睛,情况为什么与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偌大的战场上越来越空荡荡,不论是司马越的敌军还是琅琊王氏的友军都在疯狂地远离他们,地上唯有乱七八糟的东西,鞋子、衣衫、刀枪、馕饼,以及鲜血和尸体。
这不是夕阳之下英雄血战强敌,无数人羡慕感动地看着他们,而是没有同伴,没有支援,没有鲜花,没有掌声。他们不但不像是孤军奋战的英雄,在满地的垃圾和无数人逃离的衬托之下,反而像是被抛弃的棋子,或者无视生路,偏要向死路上走的傻瓜。
秋风吹过,方阵内所有人浑身发抖,豪情壮志一扫而空,唯有面对死亡的恐惧和选择错误的悔恨,以及被抛弃的委屈和痛恨。再看看手中的兵刃有的是刀剑,有的是长矛,长长短短参差不齐,就这装备也想对抗胡问静所向无敌的铁骑,这不是找死吗?
那王氏将领冷汗直流,打死没想到列个方阵不仅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勇武和坚毅,反而感觉到了空虚寂寞和冷,但此时此刻已经别无选择。
数百士卒开始动摇了,不时有士卒小声地道:“不如……我们也逃吧……”其余士卒犹豫极了,逃,还是不逃?
眼看完整的方阵就要崩溃,那王氏将领深呼吸,厉声道:“此刻我们若是转身而逃只会落在大军的最后面,被胡问静的铁骑撕成碎片!”
数百士卒惨白着脸点头:“对。”跑在最后的肯定第一个死。
那王氏将领厉声道:“我们只有赌一把,只要我们显得很勇猛,胡问静就不会来杀我们!”
数百士卒一齐点头:“对!对!人善被人欺,强盗贼人总是欺负看上去软弱的,而不会去欺负看上去很凶的那个。”这个道理是真的假的,这个时候谁管它。
那王氏将领拔出长剑,用这辈子最大的音量厉声叫道:“必胜!必胜!必胜!”
数百个士卒会意,嗓门大才会显得士气高昂才会显得自己很厉害才会让胡问静的铁骑挑软柿子捏,众人声嘶力竭的嘶吼,差点把肺都叫出来了:“必胜!必胜!必胜!”
可惜数百人的吼叫在四周数万人乱糟糟的厮杀惨叫吼叫之中宛如大海中的一滴水,就没几个人听见了。
司马越的一万中央军士卒缓缓向清河城退却,好些人不可思议地望着琅琊王氏的大军还没开打就自己溃败了。
有士卒低声道:“怎么回事?这些琅琊王氏的士卒还不错啊,怎么忽然就崩溃了。”一群士卒点头,打了快一个月了,双方知根知底,琅琊王氏的士卒当然没有中央军的士卒精锐,但是也算是认真的操练过的,绝不是军令都不懂的流氓流民。
另一个士卒惊讶地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惧怕胡问静的骑兵?”众人也是不解,虽然骑兵进攻步兵占有绝对的优势,但是骑兵只有五百,琅琊王氏的士卒有两三万,互相靠近,严阵以待,损失肯定会有,但是骑兵未必就能讨得多少好去。
一个士卒一边跟随大部队缓缓撤退,一边沉吟道:“难道他们第一次看到战马,以为那是吃人的猛兽?”好些士卒恍然大悟,所谓“黔无驴,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驴一鸣,虎大骇,远遁。”老虎都会被毛驴吓住,没有见过马的人以为见到了超级凶悍的猛兽,吓坏了也不是不可能。
司马越在军阵中听着士卒们胡说八道,又一次理解了“集体农庄制”的好处,所有人封闭在集体农庄之内,与外界毫无接触,他可以屏蔽所有不想让士卒们知道的消息。
司马越在马上转身看崩溃逃跑的琅琊王氏大军,微笑着,琅琊王氏名气虽大,其实名不副实,为了掩盖三千铁骑的失利而创造了一个神一般的对手,结果名声倒是保住了,可是手下信以为真,见了胡问静就浑身发抖,瞬间崩溃了。
司马越淡淡地道:“自作孽,不可活。”琅琊王氏终于要品尝到苦果了。
悠扬的号角声响。
清河城前司马越和琅琊王氏的数万士卒一齐回头,只见数百骑兵翻身上了战马,战马开始小跑,正对着琅琊王氏的大军。
琅琊王氏的士卒们泪水狂飙:“不好了,污妖王来了!”
有士卒大哭,奋力奔跑,可是营寨距离他们有数里地,他们方才在惊恐中玩命地奔跑,所有的力量在短短的几十丈内尽数用了出来,此刻只觉手软脚软,跑得比乌龟还要慢。
有士卒扯住身边的人,凄厉地叫:“救我!救我!”身边的士卒同样扯住了他:“我也跑不动!救我!救我!”
那方阵中的王氏将领死死地盯着数百骑兵,传说中胡问静每战都会冲在最前面,他凝目远望,只见那冲在最前面的人果然是个女子。他没有见过胡问静,此刻认真地打量着,搞不好自己的脑袋就要落在了胡问静的剑下了,好歹要看清是谁杀了自己,在阎王爷面前也能告她。
那王氏将领仔细地看,喃喃地道:“原来胡问静原来是个小胖妞啊。”
“不!”一个声音打断了那王氏将领的低语。“那不是胖,那是吸收了我等的力量,开始变身了。”
那王氏将领没有转头去看是谁说的,只是重重地点头,然后狠狠地骂着:“谁忒么的说一丈后才能吸收力量的?这起码有一里地!”其余士卒也破口大骂,数据不准确害死人啊!
那数百骑兵直奔琅琊王氏的士卒,然后掠过了那严阵以待的方阵,直扑混乱的溃兵。
那胡问静厉声叫着:“向前!向前!一直向前!”
马蹄声陡然变得更加急促,战马在琅琊王氏的溃兵身后二三十米的地方陡然加速冲刺,携带着雷霆般的力量冲进了溃兵之中,战场上瞬间爆发出了凄厉无比的绝望惨叫声,令所有人浑身发抖,而不时有惨叫声戛然而止却更让人细思极恐,血液寒冷如冰。
那方阵之中,王氏将领和数百士卒看着胡问静的骑兵绕过他们杀入了数万溃兵之中,心中充满了劫后重生的幸福感。好些人再也站立不住,慢慢地软倒,若是他们没有摆出不好惹的模样,只怕此刻已经成了肉酱。
那王氏将领望着胡问静的数百骑兵直入数万溃兵深处,纵横决荡,如入无人之境,只觉自己真是战神啊,比王敦那个废物强了几百倍。他正要吹嘘几句,忽然看到自己的方阵之中有好些士兵软倒在地,心中一惊,厉声道:“快起来!若是被胡问静看穿了我们的底牌,我们立刻会被胡问静砍成十八段!”
软倒在地的士卒们陡然恢复了体力,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此刻站得越是笔挺越是精神越是斗志昂扬越是能够活下去。有士卒恶狠狠地叫着:“我是这个世上站得最笔直的人!”一群士卒厉声附和:“站得最笔直的人!嘿哈!”又是一个士卒恶狠狠地叫:“我是这个世上最精神的人!”一群士卒大声附和:“最精神的人!嘿哈!”一个士卒忽然开始整理衣衫:“马蛋啊,我的衣服都乱了!这怎么像是精锐呢?”其余士卒如醍醐灌顶,身为不怕死或者最能打的精锐定然是头发一丝不苟,衣衫笔挺如刚刚浆洗,鞋子上没有一丝的灰尘的!
方阵内所有人开始整理发型拉挺衣衫,这辈子都没有如此整齐过。
光有外在美完全不能够吸引他人,更重要的是内在美。有士卒大声地提醒:“要精神焕发!”方阵内不少士卒震惊了,马蛋啊,衣服笔挺头发整齐很容易理解和处理,这精神焕发是什么东西?有士卒反应极快:“挺胸!昂头!”众人一齐点头,挺胸昂头肯定不是真正的精神焕发,但是至少看上去像。又有士卒叫道:“表情要自信!”众人泪崩了,自信又该是什么表情?有士卒机灵无比:“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眼睛要放光!注意,千万不要是憨厚的笑!”众人更加泪崩了,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很容易,手指头扯动嘴角就有八颗牙齿的微笑了,可是眼睛放光是怎么放的?有士卒脑海中灵光闪过,不会自信的笑可以变态的笑啊:“要冷酷!邪魅!狰狞!心里想着老爷放屁都是香的,替老爷打工十二个时辰都是福报!”一群士卒恍然大悟,这个脑残的表情太容易了!
片刻后,方阵内数百人精神焕发,士气高涨,身上爆发出冲天的王八之气!就不信胡问静的骑兵还敢来惹他们。
王敦被一群士卒裹挟着冲入了营寨,终于清醒过来,一连串的下令:“守住入口!弓箭手准备!长矛手在入口处列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