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问静查看各种消息,关中渭河以南只有陈仓落在了胡人手中,其余地方尽数平定,她立刻下令调周处到户县。
周处急匆匆渡河到了户县,远远地就看到无数长安百姓大声的喊着口号,正在堆砌京观。远处,一辆辆粮车进入了营地。他小跑几步,到了中军帐前,恭敬地道:“微臣周处叩见陛下。”
营帐内,胡问静道:“进来吧。”
周处小心地进入了营帐,见胡问静和文鸯等一群将领在看地图,他不奇怪文鸯也被召唤到了户县,悄悄瞄了一眼地图,却见那是司州地图,心中顿时一凛。
胡问静看了一眼周处,直接道:“朕老实告诉你,中原的情况极其不好,胡人作乱,各地军阀乘机反攻洛阳,朕没有时间在关中多待,剩下平定胡人的事情要全部交给你。”
周处点头,早在金锁关的时候他多少就猜到一点中原不太平,关中的胡人过得比汉人还要幸福竟然造反做乱了,那么并州幽州冀州的胡人不作乱就没天理了。
周处看了一眼文鸯,文鸯等人多半是要跟随胡问静去洛阳了,他谨慎地问道:“陛下给老臣留多少大军?”看胡问静焦急地要回洛阳,只怕要调走大量的士卒了,可别只给他留下一两千中央军士卒,那他绝对搞不定关中的胡人,别看那些长安“老兵百姓”趾高气昂,一旦攻城或者打了败仗,分分钟就会崩溃。
胡问静果然道:“朕需要调走大量的中央军……”周处的心开始往下沉,心里虔诚祈祷,好歹留下三千中央军士卒,那么他抽调一些百姓从军,好歹凑个一两万人,那就有些把握了。
胡问静继续道:“……朕只能给你留下两万中央军士卒……”
周处只觉喜鹊在脑袋边鸣叫,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文鸯插嘴道:“陛下,太多了,留下一万中央军就足够了。”对付一群胡人要这么多士卒干什么?
周处斜眼瞅了一眼文鸯,你个王八蛋,老子和你没完!然后忠心耿耿地对胡问静道:“是,其实老臣有一万中央军精锐已经足够了。”身为将领当然希望有一支正规军,而且数量越多越好,什么“老兵百姓”“菜鸟百姓”其实都不怎么可靠,但文鸯拍马屁将正规军都抽调给胡问静,他难道还能说不可以?平心而乱,在胡人的主力被尽数屠戮筑造成了京观之后,周处认为只要有一万中央军精锐,他就有十成把握平定关中的胡人作乱了。
胡问静摇头道:“朕知道关中大局已定。”
“秦州、雍州、益州、凉州的胡人不少,想要造反作乱的胡人更是不少,若关中失守,百万胡人作乱就在眼前,但郝度元齐万年尽数被朕杀了,朕手段有狠,几乎没留什么活口,前前后后在关中只怕有杀了十几二十万胡人,朕又故意在户县筑造京观,让消息散发,这益州距离远了些,凉州参与的胡人不多,这近在咫尺又热心参与的秦州胡人定然是吓死了,再也不敢进入关中。”
周处听着“热心参与”四个字,只觉胡问静的杀气真是泛滥啊。
胡问静继续道:“仅仅以胡人的兵力计算,朕给周处一万中央军士卒那是足够了。今时今日随军出战的长安百姓已经与未出战的长安百姓成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人,有两万余长安‘老兵百姓’在,加上一万余中央军,再抽调一两万长安百姓补充,周处有如此五万大军足够碾压陈仓的胡人了。”
周处点头,不需要一两万“新兵百姓”,有一万中央军士卒和两万余“老兵百姓”就足够了。
胡问静继续道:“这秦州到底还有多少胡人?朕不知道。但朕心里揣测,只怕能在月余内赶到陈仓的胡人已经尽数在陈仓了,其余胡人距离只怕远了些,哪怕有心作乱,暂时也赶不到陈仓。但这些人朕不能不防,若是就因为朕的大意,胡人再次进入关中,朕实在没有粮草和人口可以填补关中的空缺。”
周处和文鸯缓缓点头,这次关中到底死了多少百姓还没空清点,但只看好些城池成了空城,只怕死伤数字会超出想象。
胡问静盯着周处,道:“朕给你留两万中央军士卒,若是关中再次有失,朕就砍下你的脑袋。”
周处用力点头:“是。”
胡问静叮嘱道:“你勤于政事,但是此刻已经是乱世了,朕需要的不仅仅是百姓安居乐业,朕要的是百姓能够自己抵抗贼人作乱。你主导后续的战事,切记要好好的练兵,朕不需要长安百姓个个都是精锐士卒,但是只有两万余人恢复了勇气实在是太少了,至少再有两三万人敢于对贼人拔刀才符合朕的要求。”
她盯着周处:“朕要的不是一地一城,朕要的是汉人的觉醒。”
周处用力点头,也就是这次攻打陈仓需要多用长安百姓了?只怕死伤会有些重。
胡问静道:“关中新附,人心不稳,中央军和征西大将军府的官兵究竟有多少忠心度?朕不知道,所以朕不仅要带走一些人,还要暂时分而治之。”
“你在渭水之南剿灭胡人作乱,覃文静将会带领两万征西大将军府士卒坐镇扶风城,向德宝将会留守长安,李朗将会坐镇潼关。”
胡问静清点着兵力,扣掉中央军的战损,以及包围泾阳县的五千人,剩下的也就三万余中央军士卒了,这人数真是不多啊,她舒出一口气,道:“朕带领三万余中央军士卒回中原,如此数管齐下,若是关中出现了邓艾或者钟会,朕分分钟就能回师灭了他。”
周处汗水淋漓,胡问静真是说得直接啊,不过他有没有造反的心思,也不需要多想。
“平定胡人之后,这关中要立刻采取集体农庄制,大力提高农业,朕做不到让关中的百姓每天吃米面直到下一季收成,关中百姓肯定要吃野菜的。这集体农庄的事情你可以多向覃文静向德宝李朗请教。”
周处用力点头,久闻集体农庄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将胡问静开始收拾行装,谨慎地问胡问静:“陛下对平定陈仓和大散关还有何指令?”
胡问静放弃了到手的平定关中的完美结局而直奔中原,肯定会对关中的战局有所指挥,周处虽然认为关中胡人已经没有多少人,又是惊弓之鸟,这若是打输了就不用做人了,但要是胡问静脑抽了命令三天内破陈仓,五天内破大散关,十日内关中看不到一个胡人,或者命令弓箭手前进十米等等,周处自问搞不好要翻车。
胡问静摇头道:“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能输!攻打多久,用什么方式,朕统统不管,你自行决定。”
周处松了口气,恭敬地道:“陛下放心,老臣定然收复陈仓和大散关。”两万精锐在手,粮草充足,有自决权,怕鸟个胡人。
……
金锁关。
覃文静又一次仔细地查看了许久,确定胡人绝对没有再次进攻金锁关的痕迹,依然有些不放心,不断地叮嘱着陈酿:“若有任何异常,立刻点燃烽火告急,我就在扶风城。”
陈酿用力点头,反过来叮嘱覃文静:“小心在意。”听说有不少京兆郡的机灵百姓逃进了冯翊郡和扶风郡捡便宜,那些百姓看到胡人就逃跑,一百个成年人不敢打一个胡人少年,但是看到汉人士卒立马勇气倍增,一个敢打十个,覃文静一不小心就会阴沟里翻船。
覃文静点头,拍拍腰间的长剑:“覃某有剑在手,何惧那些懦夫。”她已经打定了主意,绝不吝啬杀一些机灵鬼让他们知道什么是正道。
……
长安城内,向德宝飞快地看着军中新提拔的将士的名单,问道:“诸位谁是李鹤?”
一群新将领中李鹤大步而出,道:“末将就是李鹤。”
向德宝点头,深深地记住了李鹤,谣传中“至圣先师”庇佑的李鹤显然无师自通学会了用纸张书本当铠甲,老大的纸甲秘密果然藏不住。
……
大队的中央军士卒向潼关开拔,有千余人的队伍混杂在中央军士卒之中很是显眼。
有士卒一边行走,一边盯着那千余人,低声问道:“那支队伍是长安百姓?”那千余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有个长得比较高的女子看上去很是瘦弱无力,竟然也穿着铁甲大步前进。
有知道的士卒低声呵斥:“闭嘴,那支队伍是跟随陛下从冯翊郡一路杀到扶风国的精锐。”
其余士卒立马吓了一跳,能够从无数次厮杀中活下来的精锐士卒个个不能简单地以外表和长相判断战斗力。
那支队伍之中,宁白自言大摇大摆地走着,身上的铠甲上好些地方略有破损,她很是心疼,等到了洛阳一定要找个上好的铁匠修补一下,咦,她去过洛阳吗?宁白自言又开始迷糊了,然后很是惋惜,她好像失忆了,不记得冯翊郡大战之前的事情,她认识好些冯翊郡的百姓都被吓傻了,有的几天也就恢复了,有的如她一般一直没有恢复记忆,不过也不打紧,这年头再也没有比活下去更重要的事情了。
宁白自言摸着铠甲,又想到了长刀,她的力气不怎么够,长刀用久了很是吃力,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既好使,又轻巧的武器。
……
司州,弘农郡安邑县。
刚下过雪,地上泥泞不堪,一辆粮车被陷在了烂泥之中,有几人奋力地推着粮车,但粮城纹丝不动,一个人大声地叫着:“再来几个人!”
岑缨缨拎着铲子赶了过去,仔细地看了一眼,道:“你们等一下。”她去附近取了一块大石头过来,垫在了车轮之下,大声地道:“好了,一齐用力。”周围几人发力,马车晃动了一下,车轮艰难地从淤泥之中挣扎出来,岑缨缨立刻将大石头垫在了车轮之下,下一刻,车轮又一次滑落,却被大石头垫住,没有落回泥坑。其余人第二次用力就轻松了很多,一口气就将马车推出了泥坑。
好些人笑着:“幸好有岑掌柜在啊,到底脑子好使,与我们这些只会死用蛮力的人不一样。”
岑缨缨笑着挥手,又跑回去夯实道路。她已经习惯了这些人的言语,并不觉得其中含有多大的讽刺,需要她愤怒或者生气。她已经知道那些人羡慕妒忌恨是有的,讽刺也是有的,但是更多的是敬畏。
“岑掌柜!”远处有人叫着,岑缨缨急忙跑了过去,替那人处理眼前的难题。
中午休息的时候沈宵回来了,看到岑缨缨身上的泥土污渍,苦笑道:“小姐……”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岑缨缨笑着:“快点吃饭休息,下午还要干活。”
岑缨缨带着沈宵匆匆离开长安城后,跟随着无数逃离关中的百姓从潼关进入了司州,可是不等她们感慨司州没有胡人作乱,岁月静好,立刻就被士卒裹挟去了安邑县。
“奉白絮将军的命令,所有关中流民尽数征调进入安邑农庄!”
裹挟她们的官兵这么说着,岑缨缨既不知道白絮将军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流民”,被士卒驱赶着进了安邑的农庄。
安邑农庄的管事凶狠地道:“所有的人从此刻起成为农庄的社员,若有违抗农庄的命令杀无赦!”
一群关中百姓欢喜无比,有人大声地叫着:“我最喜欢农庄了!”有人热泪盈眶:“吾一生都在期盼农庄制,农庄制万岁!”有人欢喜极了:“我是光荣的社员了!”
农庄管事脸色立刻缓和了:“若真是如此那是最好。”
岑缨缨小心地举手:“我不是关中百姓,我是去关中做生意的,正巧碰上了官兵,我能不能回家?”
一群关中百姓看着岑缨缨,要是这个女子能够冒充商人逃出农庄,他们也可以。
农庄管事笑了:“你真是倒霉啊。”他只看岑缨缨身上的气质就知道这个女子dú • lì性极强,与豪门大阀中只会写诗画画的大小姐完全不同,但是他不会因此让岑缨缨离开。
农庄管事想了想,认真地道:“你且在农庄住上一段时日……”他看了看四周的关中百姓,分到安邑的关中百姓有大约四五千人,平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此刻大战之际,他实在是无力多管四五千人的生活。“……你就做个支队长吧,等平定了叛乱,你的马车和货物自然都会还你。”
岑缨缨的马车上只有一些米面,何来货物,她根本不关心这些身外之物,小心地问道:“可是司州的胡人叛乱了?”她不记得司州有很多胡人。
那农庄管事黑了脸:“胡人?是该死的卫瓘叛乱了!”他不愿多说,谁知道这些人之中会不会有亲近卫瓘的人,他盯着一群关中百姓,道:“天寒地冻,开春之前没有农活给你们干,你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修路!”
其实此刻卫瓘进攻平阳郡,安邑县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给前线运输粮食、药材,抽调农庄士卒支援平阳郡,制作兵器、箭矢、造纸,但是这些事情遇到破坏都会产生重大损失,他不敢让关中百姓接手,宁可让这些百姓只负责修路,对他而言好歹是节省了一些人手。
农庄管事一走,热泪盈眶抢着加入农庄的关中百姓立刻翻脸。一个中年男子痛骂着:“呸!老子不是流民,老子有钱,要去洛阳享福的!”若不是运气不好被官兵截住了,此刻说不定已经在洛阳买了房子吃香喝辣的了。
一个大妈愤愤不平:“我家祖上是跟着汉高祖刘邦进入关中的大将,我可是大汉关中二十八重臣的后代,血统比那小子高贵了几百倍,凭什么在这里修路?”如此尊贵的血统没有当大官已经是世人亏待她了,怎么能让她修路?
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冷笑着:“本公子学富五车,若不是朝廷奸人当道,本公子不愿意出仕,此刻早就位列三公了,哪里轮到一个小小的农庄管事对我指手画脚?”
一个年轻的女子咬着嘴唇,看着纤细的手指满脸的委屈:“修路?我?何以如此辱我?”
一众关中百姓谁也没有把农庄管事看在眼中,自古以来关中就是最显贵的地方,世人皆以成为关中人为荣,西汉楼船将军杨仆因为老家差了关中几十里地,一生以关外人为耻,宁可捐献全部身家给皇帝也要迁移到关内去。这关中人之“贵”可见一斑。关外人见了高贵的关中人不但没有小心翼翼的好酒好菜的伺候着,竟然对关中人指手画脚,真是人心不古啊。
但是高贵的关中人在出关之前就知道胡问静和贾充的地盘上到处都是违反人权违反财产权的集体农庄,也知道胡问静出身市井,野蛮不讲理,shā • rén如麻,一群高贵的讲理的关中人怎么可以与低贱的野蛮的胡问静的手下争执呢?众人坚决地用智慧打败了胡问静的狗腿子,然后愉快地怒骂狗腿子。
有人挤到了岑缨缨的身边,道:“掌柜,大家都是关中人,以后要好好照顾我们啊。”其他人反应极快,纷纷对着岑缨缨真诚地笑:“大家都是老乡,出门在外一定要互相帮手。”谁都不信岑缨缨是生意人,这世上哪有女掌柜,一定是为了逃出农庄胡说八道。
岑缨缨温和地笑着:“听说集体农庄之内支队长和管事可以决定社员吃什么,可以决定社员每日干多少活,可以打死了社员……”
一个中年大汉脸色大变,却豪迈地笑着,伸手去扯岑缨缨的手臂,嘴里道:“小姑娘说笑呢,大家都是自己人,怎么可以如此生分,以后你就跟着大叔……”
岑缨缨猛然一脚踢在那中年大汉的下(阴),那中年大汉立刻缩成了虾米。
一群关中百姓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岑缨缨,脸上犹自带着亲切的笑容。好些人瞬间就明白了一件事,这个岑缨缨可能真的是能够孤身上路做生意的女子,不然哪会如此果决和狠辣。
岑缨缨举起手对着附近的农庄士卒大叫:“我是新任的支队长,来人!”几个农庄士卒立刻赶了过来。
岑缨缨淡定地指着那个中年大汉道:“此人想要非礼我,拉下去重打五十大板。”几个农庄士卒惊愕地看着岑缨缨。
一群关中百姓眼神复杂无比,看,你如此心狠手辣吓住兵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