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之上没什么人,也没有风,稻草人上被打断而突出来的秸秆一动不动。
贾南风轻轻地拂袖,微风带着她的得意和自信飘向了远方。
“你shā • rén放火,草菅人命,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霸贪官酷吏。”
贾南风的声音轻柔无比:“但是,你比很多人都要善良。”
胡问静张大了嘴,哎呀!
她惊讶地看着贾南风,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善良?”
贾南风缓缓地点头,柔声道:“在外人看来凶残无比毫无人性的胡问静其实比谁都要善良。”她盯着胡问静的眼睛,认真地道:“你瞒不过我的。”
胡问静浑身颤抖,嗓音嘶哑:“真的?”
贾南风的目光犀利无比,仿佛看到了胡问静的心灵深处:“关中百姓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去关中厮杀?你明明缺乏士卒,只能勉强调动三千人,却依然冒险带兵进关中,又是为何?”
胡问静沉默不语,眼神躲闪,不敢与贾南风直视。
贾南风长叹道:“因为你的心中怀有天下百姓!”
“你shā • rén放火,那是因为你是孤女,你一无所有,你不shā • rén放火就会成为乱葬岗的尸体。”
“你凶残无比,那是因为你没有家族可以依靠,不凶残怎么可以吓退打你主意的歹人?”
“你双手沾满了鲜血,那是因为你东征西讨,用自己的手和剑杀出一个未来。”
“你抵触门阀,那是因为你的人生经历之中没有门阀贵女的经历,你唯恐被陌生的事物欺骗而失去了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贾南风看着胡问静,胡问静额头都是汗水,衣服上也湿了好几处,她轻轻地叹息,胡问静只要一有空就会练习格斗,不论风出雨打都不能阻止她。如此勤奋的苦练就是为了好好地活下去啊。
贾南风想要指挥宫女给胡问静擦汗,然后才发现她并没有带着宫女。她想要与胡问静说一些机密的言语,所以屏退了左右。她想要掏出一块手绢,却想起贵女的身上从来不带手绢。
贾南风继续道:“去年秋天的时候,你不能接受无辜的汉人百姓被胡人杀了吃了,那是你身为官员,身为人类最后的良心。”她轻轻叹息,这是她的父亲贾充提醒她的。
“……但你又不能让自己的子民抛弃美好的生活与你去杀胡人,为了别人流自己人的鲜血,你做不出来。这也是你的良心。”
贾南风温和地看着胡问静,道:“所以,你选择了最糟糕的方式。你带着三千中央军士卒在没有支援,前途未卜的情况之下杀入了关中。”
“你为什么带中央军士卒?因为中央军士卒是职业士卒,打仗是他们的本身,当了士卒的第一天就是把脑袋系在了裤腰带上,战死是他们的必然的归宿。”
“即使如此,你也不忍心,所以你身先士卒。”
“明知道前面有危险,但是必须去,因为不救关中的百姓对不起你的良心。”
“明知道带去的三千中央军只怕不能归来,但是必须去,因为有更多的人等着救援。”
“但这是不是坑死了三千中央军士卒?送三千中央军士卒进入绝境,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贾南风看着浑身发抖,抱着小问竹一声不吭的胡问静,缓缓地道:“所以,你决定身先士卒,与中央军士卒同甘共苦,同生共死。若是关中有危险,你冲在最前面,就算不能承担最大的风险,至少不会看着其余人冒险送死。若是中央军士卒战死了,你和他们冒着同样的风险,生死有命,你并没有坑他们。若是你战死了,那就是天意,你为了自己的善良自己的道而死,问心无愧。”
贾南风盯着胡问静,道:“这就是你在不忍心看到天下百姓受苦和死亡,又不忍心看到自己人无辜惨死的时候做出的决定。”
“用自己的命,用自己的力量,带着职业士卒完成天地交给你的任务,承担你作为一方诸侯,作为皇帝,作为一个人的责任。”
“这就是你的良知。”
贾南风佩服地看着胡问静,自古以来必死的炮灰任务数不胜数,大多数主将都会淡然地看着那些士卒去死,仿佛他下的命令是理所当然的,这些炮灰士卒就是为了给他的功绩添砖加瓦,更有一些毫无廉耻的将领会假模假样的流上几滴泪水,“此去必死,但为了大局,只有委屈你们了。”其实心里觉得这些士卒不过是一些数字,大局是自己的大局,关这些“数字”什么事情?
浩瀚历史也就只有极少数主将愿意真正的与士卒同生共死,有危险的任务,那就自己带头,而不是指派别人去做,有必死的任务,那就自己身先士卒,而不是热泪盈眶的看着别人去死。
胡问静能够做到亲自带着一群士卒做必死的任务已经是人类历史上极少数的“仁将”了。
但贾南风同样鄙夷胡问静,为将者怎么可以如此冲动?若是所有的事情都要主将亲力亲为,所有的危险都要主将自己带头“跟我上!”,那么谁愿意做主将?“给我上!”才是世上永恒的管理规则啊。贾南风理解胡问静不懂得怎么管人,不懂得把士卒把百姓当成一个个数字,胡问静的出身环境限制了她的高度。
贾南风深深地看着胡问静,认真地道:“冀州幽州并州胡人横行,无数汉人或被杀,或被吃,但司州荆州豫州抽不出人手,你左右为难,又会怎么做?”
贾南风悠悠地道:“你会再一次拿自己做赌注,带着数千中央军士卒冒险杀入冀州,要么救了幽州冀州并州的百姓,血战击杀了胡人,要么用你自己的性命去证明你的良心,纵然死了也无愧于心。”
胡问静闭上眼睛,将脸埋在小问竹的身上,声音哽咽:“为什么?为什么你竟然可以看穿我?”她抱着小问竹哭泣:“我明明装得很像的,你为什么就能一眼就看穿我的伪装?嘤嘤嘤!”
小问竹眨眼睛,跟着哭泣:“嘤嘤嘤!嘤嘤嘤!”
贾南风又是自豪又是得意,孰为吾不如汝乎?本宫只要愿意动脑子分分钟就能秒杀了胡问静。
胡问静继续埋在小问竹的怀里大哭:“嘤嘤嘤!我怎么能够看着那些善良的百姓被胡人杀了吃了呢?那些百姓也有家人,也有子女,也有爱情,也有梦想,或许有一个白衣公子正在桥下等待他的爱人,或许有一个红衣女子正在花丛中拈花微笑。”
“他们也想有996福报,也想延迟退休,也想买房子拯救经济,也想生孩子拯救国家,他们都是好人,我怎么可以看着他们去死呢?哪怕是我死了,我也要救他们!嘤嘤嘤。”
小问竹抱着胡问静:“嘤嘤嘤!”
贾南风长长地叹息,一点不奇怪胡问静的心思,人之初,性本善,只要是人就有人心,人心一定是善良的,每一个女子都想做善良纯洁可爱仁慈伟大人见人爱的小仙女,胡问静凶残的外表只是她的掩护色,她的内心同样是一个渴望爱和被爱的温柔善良仁慈天真小仙女,当然也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为死在她剑下的百姓后悔和哭泣。她同情地看着胡问静,深深地理解了当官员乃至当皇帝的不容易,有些事情明明违背良心违背心意却不得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