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汴京的朝莲似有所感,掌心突然刺痛了一下。
他垂眸看自己的手,大理寺牢房的火把在墙上嗤啦燃烧着,火光隐隐绰绰,让他俊美无俦的容颜多了些不真实的美感。
一个被鞭打得浑身是血的人绑在对面的刑架上,出气多,进气少。
韩君烨皱眉,扭头向朝莲道:“师叔,这人嘴硬得很。”
再用刑,怕是要没命了。
朝莲淡淡点了一下头,“我来问。”
韩君烨眉心拧起,但没说什么。
他师叔一身的清风朗月,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用刑的。
朝莲抿了一口大理寺下人奉上来的茶,平静开口:“你叫赵常兴?”
他的嗓音温和而疏离,给人几分神明在悲悯世人的错觉。
被绑在刑架上的人虚弱张开眼皮,回答,“是,正是小人。”
态度倒是挺好,就是始终不肯招供。
朝莲继续问,“十五年前,你在长公主府上做事。”
赵常兴有些慌乱,是那种怕惹祸上身的慌乱,他哀求道:“大人,小人早年是在长公主做过事,但在长公主府被抄的前一年就拿回卖身契赎身回老家去了。”
朝莲突然笑了,“但有人瞧见,你在长公主府被抄后,回过汴京。”
赵常兴忙道:“望大人明察秋毫!我当年离京时候汴京正乱着,跟妻儿走散了。后听闻陛下登基,四海安定,这才回京接妻儿。”
“既是接妻儿,为何同行的还有一个三岁女娃?”朝莲的嗓音依旧温和,赵常兴脊背却已经爬满了冷汗。
他试图辩解,“那……那是我女儿。”
朝莲看着温和,在审讯上,却不比韩君烨这个大理寺丞逊色,他知道怎么找自己要的答案。
赵常兴说谎,他眼中的耐心少了几分,又抿了一口茶,“你妻子当年生的双胎?”
赵常兴顺着他的话道,“是的是的。”
朝莲便笑了,“可当年给你妻子接生的稳婆说,你妻子生的明明是个男婴,而且是头胎。”
“如今稳婆正在大理寺,可要跟稳婆对峙?”
“大人,其实那女娃是我捡来的……”赵常兴还想胡诌,朝莲打断他的话,“你妻儿甚是想你,她们就在隔壁牢房,可要一见?”
一听妻儿都在被抓,赵常兴就慌了。
朝莲用茶盖刮了一下杯中的茶叶,“我最后再问一次,当年你带走的那个女婴,是不是长公主的幼女?”
赵常兴刚想开口,朝莲便道:“听说吃人眼珠能说真话,再有一句假话,便把你儿子的眼珠挖下来给你吃了吧。”
赵常兴光是听着,就忍不住想干呕,他道:“是长公主的幼女。”
朝莲继续问,“她如今在何处?”
赵常悲痛道,“死了……”
朝莲对一旁的韩君烨道,“去把他儿子的眼珠子挖下来。”
韩君烨微怔,但还是带人去隔壁牢房。
这里是刑室,四周封闭,瞧不见外面的情形,赵常兴只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朝莲平静道:“一颗眼珠子已经挖下来了,马上挖第二颗。”
赵常兴崩溃了,招供道:“在景文公府!在景文公府!”
这个答案,让朝莲有几分诧异。
赵常兴全招了。
原来当年景文公府有个犯事的姨娘被赶到了庄子上,只是姨娘那时候已经怀胎六甲,生产的时候死了,留下一个女婴在庄子上,下人们照料也不上心。赵常兴回乡的时候,那女婴刚好也才三岁出头。
赵常兴怕京中有人察觉长公主幼女丢了,为了保险起见,心生一计,他和他妻子去庄子上做事,寻机会杀了庄子上的女婴,再让长公主的女儿穿上女婴的衣裳,顶替女婴活下去。
赵常兴夫妇担起了照料女婴的责任,庄子上也没其他人发觉异常。
直到五年前,景文公府才来人,把庄子上的女婴接回汴京老宅教养。
当真是一个瞒天过海的大计。
朝莲放下茶盏,一旁记录口供的狱卒让赵常兴画押。
赵常兴祈求道:“求大人网开一面,饶了我儿子一命。”
韩君烨带着人进来,看到赵常兴招供的的证词,神情有片刻恍惚,低喃一句,“原是这样……”
再次抬眼看赵常兴时候,便跟看一个死人无甚区别:“来人,将他拖下去。”
赵常兴还在苦苦哀求:“大人,求您饶了我儿子吧……”
韩君烨冷笑:“你妻儿不在狱中。”
接生的稳婆自然也是假的,只不过是朝莲诈他罢了。
赵常兴一听,顿时整个人都颓然了下去。
朝莲将口供交给韩君烨,“你把这些呈给陛下。”
找到长公主余孽,这等功劳非同小可,韩君烨不解道:“师叔为何不亲自拿给陛下?”
整个朝堂都知道陛下对朝莲信任有加,而且这些都是朝莲问出来的。
朝莲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道:“李太傅一党陛下势必会连根拔起,兵部有了空缺,你立下这一功,正好可以升迁去兵部。”
走出大理寺,外边风雪肆虐,石竹撑了伞,但还是有斜飞的雪花落到朝莲面颊上。
他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缓缓道一句:“瑞兴王应该出兵了吧?”
再次抬脚走进了风雪中,依然是一身胜雪的白袍,不过腰间挂了一个湖蓝色绣仙鹤的荷包。
朝莲回府后,管家便上前禀报,说是景文公府三姑娘造访。
看来这位三姑娘就是李代桃僵的那位长公主幼女了。
他前脚从大理寺回来,对方后脚就得到了消息,还真是不简单。
朝莲之前看到韩君烨给的宗卷后,熬了一宿才捋清当年事情的始末,他能诈出赵常兴的实话,并非胡诌,而是当真去查过,只不过时隔太久,找不到证人罢了。
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功夫见客,便吩咐管家:“让她回去吧,我今日不见客。”
正抬脚往主院走去,不妨一名身披大红披风的妙年女子从前厅那边走来,她生得一副好容貌,杏眼上挑,看人时眼中似乎总带着三分妩媚:“国师何必如此冷淡?”
朝莲见过燕珂披红色斗篷的样子,不论是静立在寒梅树下,还是鲜衣怒马踏长街,她都是清冷高傲叫人不敢直视的,仿佛是朵生在风雪冰崖上的高岭之花。
眼前的人一身红衣,浑身柔弱无骨,眉目含情,却似一条剧毒的蛇收起毒牙,假装自己无害可亲,朝莲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女子轻笑,嗓音如银铃,“想来国师还不认得我罢,我是景文公府的……”
朝莲打断她的话:“我为何要认得你?”
沈怜脸色微僵,不过很快又恢复了笑颜,向着朝莲走进:“国师这样的说话,可是会让人伤心的。”
浓浓的脂粉味涌入鼻中,朝莲蹙眉:“石竹。”
石竹立马上前一步拔剑挡在了朝莲跟前。
沈怜冷了脸色:“国师这是何意?”
石竹替自家主子答:“我家主子久病在身,闻不得姑娘这满身的脂粉味。”
沈怜面色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冷笑道:“国师果然是个痴情人,可惜卫姑娘早已心有所属。”
国师府下人们都满脸懵逼。
刚准备□□进来的卫华琼听到沈怜这话,吓得险些一个跟栽下墙去。
朝莲喜欢她?
不可能吧?
卫华琼惊悚了。
她本是从韩君烨那里得知了西北战事,准备前来询问朝莲怎么办,听到这消息,她把自己从小看到大的话本子捋了一遍,惊恐地发现,朝莲从小对她虽然毒舌,但貌似还真对她有那么点意思。
卫华琼顿时不敢出现在他跟前了,赶紧溜回韩府。
朝莲不想探究这个冒牌的景文公小姐在胡言乱语什么,吩咐石竹:“送客。”
沈怜不甘心,突然娇笑开口:“国师也是放不下自己的身份才回来的吧?”
朝莲眸色微变。
沈怜继续道:“当年淹死在太液池的小公主,至今没有打捞到尸首呢。”
朝莲冰冷抬眸,沈怜笑得风情万种,冲着他福了福身子:“我等着国师想通,与我联手,今日便先告辞了。”
朝莲看着她一步三摇走出国师府大门的背影,目光已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他冷声吩咐:“查,她从何得知的。”
对方在用他的身世做威胁,想要他把她的真实身份瞒下来。
石竹鲜少见朝莲这样,心中不由得也有些发怵,拱手领命:“属下这就去。”
***
沈怜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她面前突然弹出一个发光的面板,她的贴身丫鬟坐在旁边,却似完全看不到那个面板一般。
面板上闪烁着“路人崛起系统”几个大字。
面板中传出机械音:“你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沈怜的丫鬟似乎根本听不见系统的声音。
沈怜懒散靠着车壁,也没开口说话,用意识跟系统交流:“朝莲就算再聪明,还能算到我是从异界穿来的?”
系统面板上划过一道电流,紧跟着出现了西南大军向西北行军的画面,机械音再次响起:“西北dòng • luàn任务失败。”
沈怜这下坐不住了,面色有些狰狞的看着面板中的大军:“不是说瑞兴王已经被说服了吗?陈王怎么搞的!”
系统责备她:“让你不要沉迷男色。”
沈怜嗤笑:“我做了那么多个世界的任务,哪个没有圆满完成?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这个世界的男主、男配、反派都是极品,尤其是朝莲,比上个世界的仙尊还对我胃口。等我成为女皇,我非得尝尝他的滋味不可。”
系统面板中出现燕珂骑马的身影,沈怜一下子就被那张脸吸引住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满道:“等这个世界的任务做完了,我要用她的脸去做下个世界的任务,只有那样的美貌,才配得上我。”
系统锁定燕珂时,面板上的各项数据都是一片空白。
系统发出警报声:“原世界中无此人,原世界中无此人。”
这是沈怜纵横多个世界从未遇见过的情况,不由得变了脸色。
***
骑在马背上的燕珂突然警惕起来,视线扫过四周。
云雀紧跟在她身后,“郡主,怎么了?”
燕珂锁紧了好看的眉头:“总觉得好像有人在暗中盯着我们。”
云雀看了一圈,入目只有茫茫雪原,根本没有给人藏身的地方,她忧心道:“郡主你是太累了吧。”
燕珂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最近神经太过紧绷了。
正赶上大军原地修整,她下马在雪地上走了走,云雀见她五指被冻得通红,忙掏出那个青铜小瓶,挖了些药膏抹在燕珂手上,“国师的药真有效,您之前被冻伤的地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手上涂了药膏有些冰凉的滑腻,这个温度总是能让人想到朝莲的指尖。
她下意识攥紧掌心,之前被抓破的伤口裂开,带起一阵尖锐的痛意,燕珂这才松开了手。
她见云雀指节也因为冻疮肿大了不少,道:“你自己手上也抹些药膏。”
云雀憨笑:“奴婢皮糙肉厚,年年冬天都是这么过来的,不碍事。”
燕珂见这丫头固执,拿过药瓶亲自给云雀涂抹。
云雀突然道:“国师这般人物,待小辈都能细致至此,将来若是成家,指不定得把夫人宠成什么样呢。”
说毫不挂心是假的,但到底也没之前那般在意了,燕珂只是笑笑:“希望有一天,师叔能遇上个能让他弃道还俗的姑娘罢。”
燕珂马背上的竹篓动了动,一颗胖橘顶开绒毯探出毛茸茸的脑袋,听见燕珂的话,满脸写着不高兴。
“豆豆醒了?”燕珂转头看到胖橘,脸上终于绽出笑颜。
她把胖橘从竹篓里抱出来,用脸蹭了蹭胖橘的脸:“你这个小懒猫,怎么睡了这么久。”
胖橘却不太开心的想张嘴想咬燕珂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她用坦然的语气说希望他能遇上一个让他弃道还俗的姑娘,心口突然像针扎一般刺痛了一下。
燕珂捏住胖橘的双颊,轻轻拍了它的腚:“一醒来就咬人,讨打么?”
被打了屁.股,胖橘一脸震惊,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它突然伸出舌头在燕珂手背上舔了一下。
燕珂却有些惊慌失措,忙叫云雀:“云雀,快把水壶拿来,我手上抹了药膏,豆豆刚刚舔了一口,可别坏肚子。”
云雀应声去马背上取水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