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蕴之的身影映入眼帘,华裳裳的盛气凌人仿佛假面一般僵在脸上。她面上神情变了几变,变回面对沈蕴之时娇软无辜。然而这会儿,别说沈蕴之,就是后头的沈清源沈临安等人也都将她方才的模样看入眼中。此时再看这种柔弱姿态,未免就有几分假惺惺。
“师,师父你怎么会来?”
华裳裳心里气得要命,面上却还是绷着柔弱的面孔不变。
然而这一招没有好用,沈家人安静地看着她。华裳裳心里咚地一下,有不好的预感。果然,抬眸对上沈蕴之审视的眼神。
她眼中慌乱一闪而过。然后熟练地两眼一红:“师父……”
气氛忽然之间就冷冽结冰。
沈蕴之从外殿大步跨入内殿,如墨染的发丝与衣摆随他走动而行云流水。明明已经收敛住周身的威压,但化神期的怒气却还是让场面为之一静。
华裳裳心里咚咚地直打鼓,她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大睁着那双圆溜溜的杏眼看着沈蕴之,企图用老伎俩蒙混过去。然而在沈蕴之冷冽的注视之下渐渐失了侥幸。原本的假哭,渐渐变成真哭。她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哭得眼睛鼻子红肿。还别说,此时真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室内鸦雀无声,没人敢说话。
“……你既然未出事,为何不与师门传信?”许久,沈蕴之幽幽地开口问。
一直以来,沈蕴之以为单九与华裳裳之间的纠葛,只是女儿家小打小闹的意气罢了。单九看不惯他太过宠爱徒弟,小徒弟也只是脾气娇气。沈蕴之从未想过,华裳裳私下里对单九是这种态度——居高临下,轻蔑不屑,甚至于盛气凌人。
这是一个徒弟对师母的态度么?
她凭什么对单九居高临下,是仗着他偏宠她么?
是他对华裳裳的纵容让她觉得自己可以不分上下,肆意妄为么?
沈蕴之没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从未真正关注过。否则这样浅显的问题不至于如今才被摆到明面上。沈蕴之不敢回想过去的作为。仿佛一回想,他拿来劝单九要大度要疼爱亲传徒弟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便成了偏帮偏信,甚至成了他仗着单九喜爱他故意拿捏她的证据。
华裳裳小心地窥着他的神情,嘴里小声嗫嚅道:“坏了,联络法器坏了……”
“你确定?”
单九一道灵气打到她腰间的日轮镜上。
那镜子骤然亮起,华裳裳骤然牛图,吃人的眼神瞪向单九。
单九却不在意,气死人不偿命地又耸了耸肩,顺便落井下石道:“撒谎成性,谎话张口就来。”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华裳裳怒道。
这骤然亮起的日轮镜仿佛一巴掌狠狠扇在沈家一众人脸上。沈清源自不必说,脸色瞬间乍青乍紫,有些不可置信。沈家人也没想到她撒如此低级的谎,被到底是太单纯还是有恃无恐?
“华裳裳!”没想到她还敢呵斥单九,沈蕴之脸色铁青,“这是你对师母的态度?!”
一声落下,引得三个人同时看过去。华裳裳是吃惊他会当众下她脸面,而单九则是没想到事到如今他还固执己见,就连魔主大人都惊奇。
这沈蕴之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唯我独尊久了就一意孤行?
沈蕴之不知三人心思,他此时面对单九,有种脸皮被撕下来扔在地上踩的窘迫。沈蕴之在单九的面前从来都昂首挺胸,从未有过如此难堪:“这件事为师以后再与你算。你且说说,你避开师门,躲到这皇宫来到底为何?别告诉本尊你就为给人皇当后妃?”
‘后妃’这两个字从沈蕴之嘴里吐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华裳裳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她来此不过是想享受一把‘君王从此不早朝’的虚荣,这本来没什么。这点小心思被曝露在沈蕴之眼前,华裳裳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师父,我……”她想狡辩,说自己并非那般肤浅。但话到嘴边,她又找不到站得住脚的理由。
“你!”沈蕴之没想到,这就是他教导出来的徒弟。
华裳裳身体一抖,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惊恐地看向沈蕴之。
若是以往,沈蕴之定然会心软。她经常这般蒙混过关。撒撒娇,卖卖乖,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然而单九站在一边讽刺地看着他们。一大一小两人即便不出声,却衬得她此时的表演如此做作。
心里要将单九骂死。她几番斟酌,干脆扑通一声跪下来。
本来只是小声地啜泣,突然之间她像是受到天大的委屈,嚎啕大哭:“人家就是贪玩嘛!师父你好凶,人家是第一次出远门本来就不知道怎么联络你们,一时忘了联络也不是故意的,你干嘛那么凶啊!徒儿也不是那么虚荣,只是看话本子里些后宫凶险就来见识见识,贪玩而已……”
她将自己的行为定性为贪玩,一旁沈家人见她哭得这般真心,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错怪她。
沈蕴之瞥到一旁单九一脸‘果然又是如此’的神情,只觉得沈家的体面都被扯下来。他再没耐心听华裳裳狡辩,严厉道:“说不出来就哭?为师是这样教导你的?站起来!”
华裳裳却没听,反而越哭越伤心。
“师父,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贪玩惹你们担心,惊动大家都来找我。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训斥我?我是个女孩子啊,你都不需要顾及我的颜面麽……”一边哭一边抽噎,哭到最后她自己都信了。仿佛平白蒙受天大的委屈,好不伤心。
“不过是训斥两句就受不了?可真金贵。”单九适时煽风点火,“本尊还大婚被你抢新郎呢……怎么?只有你华裳裳是重话都听不得的娇花?本尊就活该沦为天下笑柄?”
不轻不重一句话,渐渐软了心肠的沈蕴之顿时无地自容。
华裳裳却不管,她越哭越伤心,哭得直打嗝。
一旁的人皇都傻眼了。别的不多说,他道如今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人在自家后妃寝宫,猝不及防地一群人闯入他的后宫,新得的美人扑通一声跪地上就开始哭。这群人随便挥手就是一道仙法……虽然没摸清楚怎么回事,但他聪明地选择没出声。
人皇缓缓坐直身体,将蒙在眼睛上的可笑红纱摘下来。安静中又带着审视地打量突然冒出来的这群人。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进来便跟华裳裳起冲突的单九。
单九虽然不修边幅,但不可否认,她的皮相绝不输任何人。反而因眉宇间的洒脱更显得傲然如云中风。人皇悄悄吐气,看向落后一步进来的一群白袍男人。为首的那个白袍男人仿佛集天地之清辉,清雅如月中仙。这群人里,无论哪一个拎出来,气度比之国师都有过之无不及……
这是一群仙人么?他带回来的女子当真是仙人?
他悄悄摸摸的打量的眼神不期然与立在女子身边的小童对上。那小童一言不发,看人是眼中眸光流转,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人皇心口骤然一震,连忙收回视线。
沈家人哪里还有心思管人皇,就有些无所适从。看看沈蕴之,又看看华裳裳。
毕竟是沈家宠爱多年的掌上明珠,别说沈蕴之偏爱,沈家上下都捧着,习以为常的宽容。沈清源被欺骗,多多少少有点难受。毕竟若非为找她,他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可华裳裳都哭得如此伤心,他嘴里只能哄着:“莫哭了,莫哭了。”
他避着不敢看单九的眼睛,多少还是有点良知,知道人家是救命恩人:“师兄信你不是故意的,你快些起来吧。仔细以后膝盖疼……”
华裳裳却跪着没动,沈蕴之不开口,她绝不起身。
沈蕴之抿着唇,难得尝到下不来台的滋味。抬眸对上单九嘲讽的眼神,他只觉得面颊烧得慌。心中反复压抑怒气,许久才开口:“你先起来。”
华裳裳见他松口,心中一喜。还想再倔:“我不!师父不说原谅徒儿,徒儿就不起来!”
沈蕴之脸色顿时沉下来。
宫殿中帷幔无风自动,华裳裳翘起的嘴角滞住,心中再没了窃喜。这师徒二人扯来扯去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单九却不耐烦看这出师慈徒孝的场面。径自走到默默观察的人皇身边,弯下腰:“有些事要与你详说,你是选择在这说,还是去别处与本尊谈?”
她的嗓音如山间轻雾,缥缈又沁人心脾。人皇冷不丁的浑身炸起一层鸡皮疙瘩。抬眸不期然与单九对上眼。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广袤山河和星辰大海。再一眨眼单九已经直起身子。
“何事?”他清了清喉咙。
“事关唐国的存亡,”单九言简意赅,“国家之气运。”
这话一出,人皇哪里还顾得上看热闹,立即正色起来:“去偏殿。”
既然如此,单九拎起看热闹看得起劲的小屁孩儿,抬腿跟着人皇去了偏殿。沈蕴之见状,感觉更煎熬。单九完全忽略后脑勺的眼神,自从脑子里那个名为‘恋爱脑’的枷锁碎了以后,她对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情故事是当真提不起劲。
人皇小心地窥着单九的神情,恭敬地请她上座。
“不必,”单九单刀直入,“唐国的国运衰弱得只剩零星的一点。预计,不会超过十年。若是不想国家走向灭亡,奉劝你现在仔细听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