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走了。
伏雪焰想,他居然就这样走了。
她展示自己的工作成果,是想以此换口吃的,要得到什么东西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她本来以为,用清洁工作换取食物是合理的要求。
没想到要求都没说出口,对方就没影了。
从被原血追捕至今,她一直就未曾进食,又没有营养液可以注射,现在她肠胃蠕动极快,每发出一声咕叽,都在叫嚣着需要补充能量。
对于类人而言,这已是强弩之末的表现,也是身体出现异常的警钟,提醒她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摄入能量,否则肠胃就会开始自我消化。
这是一种特殊的能力,长时间无法补充营养的情况下,类人的肠胃会以自身为养料进行消解,一直维持到饥荒过去。等到能够重新摄入养分时,肠胃便停止工作,之前消化掉的内脏和器官会凭借类人的愈合能力自然再生。
不过这个能力,有一个极大的隐患:若是始终无法等到饥荒过去、也无法摄入足够的养分,那么类人的肠胃,就会吞没心脏和大脑,直到将本体给整个“吃掉”。
伏雪焰既然活到了现在,就不会想死在自己手里。
大厅里的立柜,放的不是酒就是烟,想来食物存放在其他地方,或许是在那些被锁上的铁门里。
伏雪焰站起身,柔软无力地撑着自己,循着酒鬼足迹追去。
……
……
西口002号站,和其他所有外围设施一样,供电统一规划,从鸿洲堡接出管道,提供给周边所有的附属建筑。
供电提供了热量,便能加热水源,因此水房跟电房通常建在最靠近地下水的底层,紧挨在俩隔壁。
而此刻,酒鬼正站在水房里发呆。
他脑子里复读机似的,反复播放一句话。
“粗鲁的旧人类。”
哼。
居然被类人给嫌弃了,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老天开眼,他也不想这么脏的。
有时候早晨醒来,躺在自己醉后的呕吐物里,闻着满身臭气熏天,他也厌恶这样的自己。
想吐,想死。
却又无能为力。
他身上所用的这套外骨骼,是几十年前流行的型号,早已锈迹斑斑,变形难修,其实是堆在仓库里的“研究样本”而已,只不过合适他的肢骨尺寸,被翻出来废物利用罢了。
拆掉外骨骼,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从床上爬下来都做不到,更遑论站进盥洗室,把自己打整干净。
而若是带着外骨骼进盥洗室……除非哪天,他彻底厌倦了这样腐朽的人生,决定用这套破烂外骨骼电死自己。
不过常年累月,总是一个人待着,渐渐好像就什么都无所谓了,他陷入一种习惯性的循环,越厌恶自己,就越想用酒精麻痹自己,便这么日复一日的,得过且过下去。
可今天,外力忽然闯入,只是一句话,就仿佛当头一棒,把他鬼使神差地敲来了水房门口。
此时站在盥洗室里,被激怒的热血渐渐冷却,酒鬼茫然地看着盥洗室墙壁的喷淋,又看看自己身上两段机械“义肢”,陷入两难。
盥洗室在水房内侧,很小,只有一平见方,里面还有一个硕大的过滤水箱,用于处理暗河河水的沉渣。墙壁再安装上固定喷淋和盥洗台,实际上这空间仅够一个成年人将将站立。
其他的哨站和观察所,驻守的士兵能享受到这样的配置,在荒芜贫瘠的极北已是无与伦比的待遇。
但换成酒鬼,这就变成令人难堪的折磨。
盥洗室太小,穿着外骨骼站进去,他就不能碰水,可若是脱掉外骨骼,他就仅能依靠左手左腿支撑,而盥洗室内的空间完全不够让他坐下。
酒鬼磨蹭了一阵,开始脱衣服,全部堆在盥洗室门口,而后拿起墙边的木头拐杖夹在腋下,做好这些准备,他才将外骨骼卸去。
残缺的身体瞬间不听使唤,他咬紧牙,用左手压着拐杖支撑自己。
拐杖挪一挪,左腿跟着蹦一次,拐杖再挪一挪,他跟着再蹦一次,终于一点一点蹭进浴室,艰难将自己保持稳定,腾出左手反锁好门。
水龙头已经预先拧开,热水从头顶淋撒而下,顺着脏兮兮的头发淌,还没流到地面,就已经染上污黑的颜色。
用左手撑着墙面保持平衡,酒鬼就没有多余的手用来清洗了,这么折腾一番,好像比打一架更累人。
身上旧伤引发的疼痛越发折磨,进入雪季,即使是用烈酒按摩也不顶用了。
他现在一动不想动,只想靠着墙。
狭小的空间中,水汽蒸腾,一片雾蒙,再听水声哗然……
酒鬼忽然想起,以前在荒郊野外淋雨的情形,那时不是在埋伏谁,就是在准备埋伏谁,再不然就是警惕被谁埋伏。
战场的刺激和危险时刻伴随左右,当年的他,偶尔会为无休止的战斗感到厌倦,但现在,若是能重新回到争斗之中,他愿意付出任何……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