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雪焰的目光从周立简脸上移开,落到床脚的外骨骼上。
将身体的部位拆下,放在另外的地方,而原本的身体留下残缺和伤口,这对她而言是十分新鲜的事。
类人不会有这样的残缺,他们永远是完美无瑕的,破坏掉的、残损掉的,都能自然而然长出来,从头到尾都不会产生任何负担和后遗症,无论是身体的还是心理的。
但在周立简身上,这些她习以为常的东西,突然都被颠覆了。
他的伤势是固定的,缺了的永远不会复原,他的心里也因此留下了伤残,也许比他身体的伤还要严重。
伏雪焰审视着周立简,觉得自己看到的这个人,和在历史影片里看到的一样。
是片陌生未知、却又吸引着她的世界。
“我把你的棺材烧掉了。”伏雪焰突然对周立简说。
“什么?”周立简本来还沉浸在回忆里,闻言垂死病中惊坐起,“那可是几百年前的文物!”
“这两天我学到一句话,叫不见棺材不落泪。”伏雪焰边思索边说,“看不见棺材,你就不会想到难过的事情,也不会想死了。”
“这句话……不是这么用的。”周立简哭笑不得,被她呛得直咳嗽。
伏雪焰默默给他递了杯水。
周立简做好心理准备,接过喝下,却惊讶发现,这次不是生水,是烧过的白开水,已经放凉到适宜的温度,入口舒畅。
他双手将杯子捧在手里,凝视杯子内壁上残留的液体,“你怎么知道这些?”
“那些历史资料,学到了很多。”伏雪焰说,“一开始不知道,抱歉。”
“你已经开始理解了。”周立简沉沉笑起来,说了句难懂的话,把捂热的杯子递回给她。
等伏雪焰伸手来接,周立简却没有松开水杯,她的手顺势盖在他手背上。
“现在我有打算了。”他忽然反手抓住她的手。
杯子咣当掉在地上。
铝皮水杯不会碎,刺耳地响了一声,而后咕噜噜滚到了床底。
伏雪焰被周立简抓得很紧,没法去捡,耳朵里听着杯子制造的噪音,视线却根本不能偏移。
她又看见了他眼中那片暖棕色,书上说,这叫虹膜,包围着瞳孔,简单的圆形结构相互交叠,这双眼睛便有了生命,人的心灵和思想就从这扇窗户透出来,让人看清他的灵魂。
那自己呢?伏雪焰突然想,她还从未观察过自己的眼瞳。
“我的打算,对你来说会很危险。”周立简始终直视她,将自己彻底暴露在她眼中,“鸿洲堡的旧人类,曾经都是拾荒者,他们对类人的敌意太深。”
“你想让我去向他们求援。”伏雪焰回视他。
“不是让你去,这是个请求,而你可以拒绝。”周立简将她拉得更近了些,“甚至我希望你拒绝。”
他的左手瘦得几乎皮包骨头,指节根根分明,用力抓在她的手上,传来不可忽略的痛感。
伏雪焰意识到,他的手掌很宽大,包住她的手,能严丝合缝,不留空隙。
“我不拒绝。”她说,“我会去的,算是报答你捡我回来。”
周立简闭了闭眼。
但拉住她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现在是我欠你了。”周立简再睁开眼时,伏雪焰从中读出了一种无奈的笑意,“我这条命,如果还能救活,以后就是你的。”
“我不要你的命。”伏雪焰认真地摇头,“你在鸿洲堡地位很高,这一趟如果成功,你能不能借我台阿尔法?我不会带走机甲,你派人送我出极北荒原就行。”
周立简顿了顿,忽然松开她的手。
白皙的皮肤上留下鲜红的指印,伏雪焰不由自主盯着那痕迹出神,忘了将手收回。
“我一定送你安全出去,我向你保证。”周立简垂下眼睑,停了片刻,又抬起,还是用刚才的神态凝视她,郑重地许诺,“鸿洲堡每个人都知道,周立简说话从不食言。”
……
……
周立简向伏雪焰交待了许久。
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关键,他都向她认真细致地解释,总是担心因为言语的差错,让她在风雪里陷入迷途。
伏雪焰坐在床边,望着靠在床头的周立简,仔细听他的讲述。
但偶尔,在她和他都没有发现的时候,伏雪焰会盯着周立简的脸,走神那么一两秒。
有时候看他的眼睛,有时候看他的嘴唇……有时候是额前细碎的黑发,在他剃短后不久,它们又开始飞快地生长。
明明是同样的生命,伏雪焰想,跟她一样,但区别又那么大。
交谈临近结束时,客厅里的布谷鸟已经许久没有叫了。
“晚上温度会更低,你明天白天走吧。”周立简最后结尾。
思考和说话,急速消耗他的体力,现在他靠在床头的力气都没有,开始向下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