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俗世之人,难免要受利益操控摆弄。
方思简能感受到方克渊对诅咒的恐惧不安,也能理解方思勉身为下任宗主想要保全宗门名誉的无奈,但他无法接受父兄用这样丧尽天良的方法解决问题。
看着自己最熟悉最亲近的两位亲人,他只觉得心口阵阵发寒,两只手抑制不住的颤抖。
冰湖附近寂静无音,丝丝氤氲雾气漫入空气,将三人的脸全部掩入白色。
方思勉见方克渊不作回应,再次往前跨了一步,这一回,他直接将匕首送进了父亲手里。
“审判一旦召开,玄冥宗再无颜面立足于正道,身为方家后人,父亲却亲手将家族百年基业毁灭,九泉下的先祖们若知道这事,必定也要失望透顶。”
一席话语,冠冕堂皇,语气虽为劝诫,实则字句都在逼迫亲父自戕。
方思简听得冷汗直流、心脏紧缩,愈发不能直视自己的父亲与大哥。
此时此刻,他尤似一个外人,根本无法插足两人对话,也不能对这件事产生任何影响。
不敢等待方克渊的回答,他已没有勇气继续待下去。
似是看出他想走,方思勉冷语出声,直接将人拦住,
“思简,你留下来。”
方克渊必须死,但不能只死在他一个人的面前。
这里,还需要第三个人存在——
证明他的父亲是因为杀害亲子愧疚而死,而不是被他逼死。
毫无疑问,方思简就是最合适的人证。
额边的汗一滴滴落下,心跳也愈发的快。
方思简心思机敏,几乎瞬间就猜到了方思勉的意图。
亲生兄弟之间,原来同样会有罔顾道德的利用。
一边是无辜惨死的幼弟,一边是敬重爱护的父亲。
他知道方克渊所犯的罪不可原谅,活该受到惩罚,但作为儿子,他不想做送刀的那个人。
但他的哥哥,已铁了心把他拉到弑父的路上。
***
方克渊终是死了。
方思勉对外宣称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选择用自己的命来偿还那个封棺惨死的私生子。
说是自行了断,但真正的死因除了方家兄弟两人,再无外人知晓。
凶手既死,审判自是取消。
司宜光的期望落空,试图将这件事闹得更大,让玄冥宗的人往后永远都抬不起头。
思虑半刻,他竟当着众人的面质疑方思勉逼死亲父。
堂下众人哗然,顿时议论纷纷。
方思勉神色镇定,转首将方思简唤了出来。
青年脸颊苍白,看不出一点血色,瞳孔中尽是惊惧之色,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回忆起方才冰湖中的那一幕,他仍是四肢发凉,胸口震颤——
因为司宜光说的并没有错,方克渊根本不是自戕,而是被方思勉亲手杀死的。
蝼蚁尚且偷生。
一个为了活命连亲生骨肉都能害的人,又怎么可能主动舍弃自己的性命?
一父一子,最后居然动起了手。
如同利用方思简做人证一样,方思勉利用方克渊内心残存的最后一点父子情分,成功用暗器将父亲偷袭致死。
银针上沾了毒,方克渊死的非常痛苦,不止身体上的,更多是心理上的。
临死之前,他终于亲身体会到了当初方沅青被他封棺时受过的痛。
但后悔早已来不及。
方思简将一切看在眼里,只觉得方思勉比方克渊还要可怕。
此时被叫至人前,他内心无比难受,无论是亲父杀子还是父兄相残,都是他无法接受的事实。
耳边的声音喧闹不停,让他不得平静。
直至方夫人抹着眼泪出现,他才痴痴的回过神。
这个养尊处优的娇弱妇人,要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杀死自己的夫君,恐怕后半生永远都要活在痛苦里。
毕竟,深爱之人的形象崩塌于她而言已是一记重击。
为了母亲,也为了维护这份虚假的亲情,方思简不敢道明真相。
他终是如了方思勉的愿,说了今日第二句慌话——
“父亲却是自戕而亡。”
一场丑闻闹剧,就这样结束。
九嘤与扶灵隐在檐上,皆是唏嘘不已。
她二人与方思简相熟,自是知道他刚刚为什么会犹豫。
必定是方思勉为了保全宗门名声亲手取走了方克渊的性命。
虽为方沅青报了仇,但细细想来,方思简被夹在中间亦是个可怜人。
即便是九嘤,同样也深感同情。
看着那道落寞离开的背影,她牵起身旁少女的手,悄悄的跟了上去。
此等时刻,也只有说出真相,让他知道他在验尸时所受的伤没有白费,为方沅青留下一条命才能稍稍宽慰他的心了。
九嘤在高墙上守着,扶灵一个人去敲门。
方才瞧着还很正常的青年,此刻却是双目通红。
少女心中动容,虽想安慰,但也知道多余的言语无用。
初次开口,只说出了最关键的两句话——
方沅青没有死,她是女子。
“沅青姐姐心跳尚在,却差了一口气活过来,虽说与死无异,但至少留有一丝生的希望。”
“方才验尸时幸得你相助,不然她就真的殁了,不管怎么说,你救了她的命。”
“待她醒来,若知道你为了她愿意自伤手臂,必定会很感动。”
“我想,她和世上所有的妹妹一样,也想有一个哥哥宠爱自己。”
“或许,你可以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