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舒良手指着的方向,于谦和杨洪二人望了过去。
远处有一支队伍,大约两三百人,缓缓朝着土木堡的方向行来,打头的是宣府总兵官陶瑾,其后是杜宁,耿九畴,李贤,朱鉴等一干文臣,骑马迎风,衣袂翻飞。
在队伍的中心,是一辆明黄色的马车。
太上皇,来了!
见此状况,于谦和杨洪都不由有些惊讶。
他们二人之所以赶过来,都是接到了天子的诏旨,所以,他们理所当然的,也清楚在宣府发生的事情。
当日,舒良在总兵府内院所说的话,并不全是为了逼迫朱祁镇,有一部分,的确是真话。
也是天子的原话。
“……二十万官军战死土木,是为了掩护太上皇突围,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是,他们到底为此付出了性命。”
“如今太上皇安然归京,自当给他们一个交代,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牺牲没有白费,如此,这些官军将士的在天之灵,方能安息……”
所以,这一场祭奠,势在必行。
太上皇如果不愿意来,就由于谦这个兵部尚书,和杨洪这个前任宣府总兵官,代替他来主持。
不多时,远处的队伍渐渐走近,马车在前方百步,悠悠停下。
于谦和杨洪对视一眼,同时抬步迎了上去,舒良自然也是紧随其后,三人同时朝着车驾走去……
时间回到昨天。
总兵府的内院当中。
送走了杜宁和朱鉴,袁彬重新回到房中,却发现,太上皇一脸失神的坐在榻上。
“陛下?”
试探着叫了一声,便见太上皇对他摆了摆手,道。
“你放心,朕没事。”
略停了停,朱祁镇忽而叹息一声,看着袁彬和哈铭继续道。
“朕现在能够相信的,唯有你们二人了,你们告诉朕,土木祭奠,朕该不该去?”
这……
袁彬和哈铭对视一眼,皆有些迟疑,他们心里清楚,对于土木一战,太上皇其实是心中有愧的。
但是,一旦过去祭奠,势必相当于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一点对于太上皇来说,同样难以接受。
不过,作为袁彬自己来说,他还是觉得,太上皇应该去祭奠一番的。
只是这个话该怎么说,却需要好好斟酌。
于是,踌躇了片刻,袁彬方谨慎道。
“陛下,无论胜负,祭奠牺牲将士,皆是惯例,这是给为国捐躯的将士的礼节,您身份尊贵,若愿意亲自过去祭奠,自然是这些将士的荣耀,若是不愿,遣将领过去代祭,也是一样的。”
“不过,宣府距离土木堡并不算远,陛下过而不去,朝中恐也会有议论。”
“此臣之愚见,请太上皇三思。”
朱祁镇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却没有说话,而是露出一丝思索之色。
不过,这沉默的时间,未免久了些。
片刻之后,朱祁镇对于袁彬的话不置可否,偏头问道。
“哈铭,你觉得呢?”
于是,二人便会意,哈铭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袁校尉所言虽有道理,但是,陛下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归京,如此方能社稷安稳,宗社奠安,此乃大局,故陛下心中纵有悯祭战死将士之心,亦是小情,当需暂且割舍,以回京为要。”
虽然说袁彬已经被授予了世袭指挥佥事,加广威将军,事实上,已经从低阶军官一步登天,成为了真真正正的贵族。
但是,有过在迤北生死相依,患难与共的交情,私下里无论是朱祁镇还是哈铭,对袁彬都维持着原来的称呼。
这句话,算是给太上皇递了个台阶。
于是,朱祁镇顺理成章的道。
“朕自然是想要去祭奠一番的,毕竟,这些将士都是为朕效死,但是,你们也瞧见了,舒良那个奴婢,对朕步步紧逼,甚至敢干出动兵围府,强闯行宫之事。”
“朕如今在路上,孤掌难鸣,圣母和朕可以信任的诸多大臣,都在京师之中,唯有尽快回到京师,才能真正安稳下来,所以,祭奠之事,只能待回到京师之后,再寻时机了。”
此刻四下无人,朱祁镇说话也少了几分顾忌,隐晦的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当然,他这么说的最大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袁彬和哈铭跟他有患难之情,不想因此让他们对自己心生嫌隙,毕竟,朱祁镇自己心里也清楚,于情于理,他都是该去祭奠一番的。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他手头着实没有可用的人了,现下他能够真正信任的,只有袁彬和哈铭。
于是,袁彬和哈铭一同叩首,道。
“陛下英明。”
朱祁镇摆了摆手,脸上的忧虑之色,却没有丝毫减退,甚至于,莫名的带着一丝不安。
沉默了片刻,他忽而对袁彬问道。
“袁彬,上次进京,你说自己见过皇帝,那么依你看来,皇帝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明显更加不好回答,袁彬脸上渗出一丝冷汗,道。
“陛下,以臣议君是为不敬,臣岂敢胡乱议论天子……”
朱祁镇此刻本就心烦意乱,闻听此言,更是一阵无名火起,斥道。
“朕让你说你就说,此处又没有旁人,怕些什么?”
袁彬说完之后,心中也是一阵后悔,情知自己说错了话。
要知道,如今虽然说天位已定,但是,太上皇始终没能适应过来这种变化,所以,在这种事情上,他们平时都十分小心,可他刚才一时不慎,却是触及到了太上皇心里的那根刺。
当下,袁彬不敢再犹犹豫豫,沉吟片刻,斟酌词句道。
“回陛下,臣在京中之时,只和……和天子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奉天殿廷鞠之时,当时要审理使团一案,臣稀里糊涂的,就被当做了证人,后来一次,则是在武英殿,几位重臣和圣母皆在,臣和朱大人将瓦剌的情况禀明,最后议定再遣使团往瓦剌迎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