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府的花厅当中,张輗皱眉望着朱仪,心中不由生出几分不满。
在他看来,朱仪有些不识大局了。
站在张輗的角度,他的确想从任礼的手中拿回权势,为此,甚至不惜损害太上皇一党的利益。
但是,凡事总要有个度!
任礼可以放弃,因为还有两座公府能够顶上,但是,如果因此而危及到了太上皇的声誉,那就超过了张輗可接受的代价。
如今,任礼的事情,明显已经牵扯到了太上皇的身上,张輗相信,如果说这件事情最后真的查了个水落石出,天子绝不会放过这個打击太上皇威望的机会的。
甚至于,说不定东宫出阁,也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相对而言,捏着鼻子替任礼收拾手尾虽然让人心里不舒服,但是,只要能够处理干净,那么最多,也就是恢复到廷议之前的状态。
虽然这样一来,他们这段时间的筹划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总归比把太上皇也牵扯进来,要强得多。
因此,对于朱仪如今坚持依旧要扳倒任礼的态度,张輗自然感到有些不满。。
此刻并无旁人,张輗也没有遮掩自己的情绪,朱仪自然看了出来,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问道。
“二爷是否觉得,小侄只顾成国公府,一意孤行想要针对任侯,却失了大局?”
张輗沉默不语,但是,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见此状况,朱仪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若是如此,二爷真的多虑了,此番廷议,天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如此疾言厉斥,若是到了最后,任侯还能全身而退,那天子的颜面何存?”
说着话,朱仪意味深长的望着张輗,开口道。
“要知道,朝臣们固然不想让天家失和的景象传扬出去,但是,和天子的威信相较,孰轻孰重,在朝臣的心中,还用考虑吗?”
这话一出,倒是让张輗皱起了眉头,不由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还是那句话,朝堂之上,很多时候,并不单单讲究是非对错,更重要的是要讲究‘大局’。
对于朝臣们来说,天家和睦,朝局稳定,天子圣明,万民膺服,是朝廷需要向天下万民展示出来的形象。
但是,朝廷的权威,其核心是建立在天子至高无上,圣明英断的基础上的。
归根到底,朝臣们之所以会想尽各种办法,平衡南宫和天子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为了太上皇,而是为了维持天子的形象。
这一点,在平时体现不出来,但是,一旦二者发生冲突的时候,朝臣们会如何抉择,其实想都不用想。
就如朱仪所说的,天子金口玉言,言出法随,廷议之上,天子言之凿凿的说任礼有罪,如果到最后,任礼是‘清白’的,那么,就意味着天子犯了错。
但是天子,是不能,也不会犯错的!
所以,太上皇打了败仗,是王振擅权,是随同大臣怯懦,是朱勇贻误战机,却唯独不会是太上皇鲁莽妄为。
同样的道理,如今天子既说了任礼有罪,那么,他必然有罪。
这已经不是真相如何的问题了,而是天子权威的问题,所以事实上,到了这个地步,想要让任礼全身而退,已经不现实了。
眼瞧着张輗应该想清楚了这中间的道理,朱仪方继续道。
“所以说,二爷应该明白,我并没有什么理由,一定要置任侯于死地,到了这等地步,即便最后什么也没查出来,暗杀于谦的事情也没有坐实,可光是任侯牵涉的侵占军屯的案子,也足够让他夺爵削职。”
“别忘了,这次要对任侯出手的不止是天子,更重要的是要整饬军屯的那帮人,他们没能拿杨家来震慑朝野上下,那任礼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就算是只为了推行整饬军屯的大政,任侯也绝无可能全身而退,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被流放出京而已,这种状况下,我何必非要让他死呢?”
朱仪要的,或者说成国公府和英国公府要的,其实都不是任礼这条命,他们要的,是把权势抓回到自己的手里。
任礼是当初张軏出使瓦剌,不得已的情况下扶植起来的傀儡,但是,现在这个傀儡想要摆脱身后的线,那么牵线的人,只能换一个新的傀儡。
这本是最简单的道理。
如今的状况,任礼显然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从这个角度而言,朱仪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
就如他所说的,任礼到底死或者不死,他并不关心。
这番道理并不难理解,张輗方才也是一叶障目,此刻朱仪一说,他便立刻反应了过来。
但是,明白过来之后,他心头的疑惑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