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落外。
几个孩童在小虎带着收拾晾晒山货,不时有欢笑之声传来。
房屋内,贺老六神色黯然,唉声叹息。
关于其养子贺斌之事,一番言说,张小凡倒也尽知。也由此对这位半百老人的平生历程有所了解。贺老六早年家境并非如此贫寒窘迫,有妻有子也算圆满。然则命运难测,幼子早夭之后其妻亦悲伤过世,留下他一人。
便是如此之境,贺老六遇见了贺斌,孤苦无依且年幼无法独活的孩童,勾起了他恻隐之心,自此与其相依为命。
后世道纷乱,孤苦无依的孩童增多。贺老六虽腿伤残疾,心却愈发慈悲,又陆续收养小虎等几人。
此时贺斌长成,原本应是能为其分担重任,可偏偏长大的贺斌不肯受那苦楚,更不愿为那些不知所谓的“弟弟妹妹”操劳终生。他开始结识一些狐朋狗友,整日厮混。
若只是如此,贺老六便是气愤,也不至于与之断绝关系。
可他后来沾染赌瘾,自家中不时偷盗值钱之物拿去变卖。本就不算富裕的家境由此衰落,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因为两个小家伙的一场病痛就得变卖住宅。当贺斌自贫寒的家中再也寻不到值钱之物时,变本加厉的他盯上了那些被他忽视的“弟弟妹妹”!
贺老六方才醒悟,原本记忆里乖巧懂事的养子,如今已被扭曲成了全无人性的吃人鬼魅!
张小凡此时才知晓,原来那贺斌竟已不是头一回。
贺老六防着贺斌,平日里也拜托邻里照看,谁想今日贺斌晓得他出门参与法会礼佛,竟直接领着马爷一众恶棍上门。邻里也只是些安分百姓,哪敢跟镇上恶霸相抗?
若不是张小凡在,怕要被其得手了。
张小凡脸色有些难看。他在这泰宁镇,虽说终日劳作,可却也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谁想世间不止有贺老六这般纯善之人,更有贺斌这般忘恩负义、人性泯灭之徒!
甚至如此极端的两极,还出自同一户人家!
“他还会再来,是么?”张小凡注意到贺老六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也被咽了回去,唯余黯然一叹。他并不知晓此时应当如何安慰他,沉默片刻,开口道:“我可以帮你照看好他们。——不过下一回,我就不会再放他轻易离去了!”
张小凡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重。
他毕竟也是参与过正魔大战之人,气势微显,也足以让人心惊。
贺老六便哆嗦了一下,露出戚然之色。活了这么多年,他自是知晓张小凡话的意思,半晌方道:“那、那就拜托你了!”
屋外笑闹的声音,在屋内静寂之下,听得十分真切。
张小凡点点头,走了出去。
夕阳之下,山峦静谧,一派祥和生机。
他往院子外走,顺手扶起跌倒在地的孩童,站在了房屋后面一棵树下,眺望着远方。
人皆有欲。
修士渴求功法、法宝,甚至祈求大道长生;凡俗也有渴望,渴求富贵安逸,渴求豪奢舒适。皆是所欲,何分高下?
走出青云门,张小凡此时才意识到,世间并非每一处都如最初草庙村那般宁静祥和的。
他隐隐地有种直觉,自己安宁的生活恐怕过不了多久了。
“等此间事了,便回山去罢。”
“若只想逃避,恐也不能真正看清这世道!”
张小凡如此想着。
然而预料之中的fēng • bō,过了整整一月,竟也未见端倪。
无论是贺斌还是那马爷,居然都没有再度出现过,一度让张小凡以为他们是否摄于自己,不敢再行恶事。
此世中的他,虽历经苦难,但没有见识过魔教之中诸般人性暗面的他,其实内心之中仍保持着天真的善意。
对行恶之人留有余地,便会使其由此悔悟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月之后,法会再开。
贺老六心事重重,在张小凡并不想去参与之后也未多言,一番拜托之后匆匆地去了镇东。
及至午后法会散场,贺老六面带红润回返,一日中竟是安宁无事。
兴许那法会当真有用。
贺老六趁着不错的精神头儿,把家中许多活计都处理妥当,又与张小凡在屋后的两亩熟地劳作一番,出了身汗,方才心情舒缓开怀而归。
张小凡感觉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直到夜晚,饭食上桌,刚吃了几口晚饭的贺老六陡然面色一转,“唰”地犹如死灰,悄无声息地倒在桌上。
几个孩童吓坏了!
张小凡连忙安抚几声,又立时去看贺老六的状况。他以为贺老六是突发急症,可当张小凡触碰到他身躯时蓦地惊愕——其躯冰凉,了无生人的温暖之意。
惊骇之下,张小凡立时抓起贺老六的手腕,度入一缕真元探查其躯体内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