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恂忐忑而期冀。在曹怿的策划下,沙州将派使团分别拜会可汗、大王子与默铎,促成与突厥的谈判,以及对这三方的离间。他不顾父母反对,积极争取参与,在他心中最重要的,是说服突厥人赎回灵遥。曹怿说他不适宜与默铎会面,为灵遥他甘受任何差遣!
阴绍托关系把阴灵远也送入使团中,不为赚取前途,只为探望女儿。可气无能的儿子还极不情愿,怕被突厥人羞辱,哪管妹妹身陷逆境。
曹怿在沙州养病数月,急着返往京城。形势多变莫测,不能疏远权力太久。“也许不久我就收到你们的好消息了。”他临行给哥哥打气。
安萝和万儿忙着裁制几套衣裙,请使团给灵遥带去,万儿另外托曹恂打听爹娘的消息。“我想他们已经不在了。”万儿对安萝说出实话:“他们在天上看着我。”“小姐在突厥等着曹公子……”安萝低语。两人同怀愁绪,静看夕阳斜落,小姐在落日的方向苦熬。
曹恂得以成行,元素璧居中出力不少。“您既然看重他,就该多让他出去历练。”她劝服父王。“我最看重的是你啊!”东安王心疼女儿傻等着他,甚至求自己动用重金和人力去赎他的心上人。曹恂与使团出发时,元素璧没有露面,坐在马车里远远跟了好久。
伊兰“伤愈”之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向灵遥频频示好。灵遥避之三分,伊兰转而拉拢营地诸人,她有耐心留在这里,因为相信默铎从未忘情。
灵遥越发讨厌默铎,他出门几日回来,脱下衣服丢给她缝洗,顺手拿起桌案上的杯子喝水解渴,那是她常用的杯子。“不要弄脏我的杯子。”她不满地抗议:“为什么让我给你缝补?”“夫妻乃一体,你的我的有什么分别?”他强词夺理。
她先是不管他的脏衣服,可是手头无事、他又不停在眼前晃。于是她捡起衣服,拎着木桶出门洗衣躲他,谁知他也跟出来一道至水边。“三王子帮大夫人洗衣服呀。”人们争相称赞:“大夫人有福气。”她走得更快,他就是捣乱!
她蹲下挽起袖子,把衣服浸入水中搓洗,对他理也不理。他基本没做过家务,只会站在她身后看。她的长辫从肩头滑落到身前,他见碍事,伸手把辫子轻拽回到她背后。她以为他想使坏,转身用满手的水撩他一脸。
看他目瞪口呆,她方知可能错怪了他。“活该”她递给他手帕,他连她的手一起抓过来,紧握住给自己擦脸。她别过脸看水面,表示绝非本意。自己的手由他带着在他脸上移动,隔着手帕,是他光滑的额头、短硬的胡茬、笔挺的鼻梁,最后停在他唇间,手指被他用双唇轻垫一下。她的指尖随之一颤,水面翻起几道波纹。
“默铎哥哥,我帮你干些活……”伊兰恰好此时走来,看到他俩的举动慌忙住口。灵遥用另一只手拍他放开,刚才怎么忘了打他?她好像做了亏心事红脸,手在身侧蹭了蹭。“哎呀我不该来。”伊兰没有动。他自然地笑:“来也没什么,她累了歇会儿。”伊兰立刻抢过衣服:“看来我正好帮得上啦。”
“洗好的,拿去晾。”灵遥拧干一件扔给他,终于把他赶走。他走了几步碰见席律,席律不打自招:“我怕伊兰干扰你们……”默铎翻个白眼,不用说他也都看见了。
“不主动的女人才有趣吗?”席律乐呵呵问他。默铎臭脸训他:“少说废话,你快点娶老婆吧!”
默铎夜宿其他夫人那里,灵遥在灯光下缝补晾干的衣服,被春风吹出春天的味道,曾经在春日的白杨林里闲坐,为曹恂补好衣服后,他贴心地捧着她的双手揉啊揉……一不留神,针尖扎破指肚,她吮了一下手指上的血,想起白天默铎的动作,呆坐半晌。
默铎下一次出营时,纵马到灵遥身边:“想不想兜风?”“不怕我逃吗?”她当他说说而已。“别后悔哦。”他朝她伸长胳膊。她向上一跃够住他,坐到他身后:“你别食言。”能走便走,营地日复一日太乏味。
他扬鞭策马奔出营地,晴朗无风、视野辽阔,难得的好天气。她抓着他的腰带两侧,望了会儿湛蓝的天空,不禁合起眼,卸下百转心事,犹如身回沙州,与曹恂一同骑射……
尽管没回头看她,但他觉出腰间那双手从生硬到自如。他操纵马猛然向前倾,使她贴近自己。她撞到他背上,睁眼重见现实,握拳捶他:“你故意的。”“是你搂得不够紧。”他让马跑得更快,她不停地与他碰撞,抗议道:“你停下来,我来骑。”“我到后面搂着你?”他狡猾地问。“她又给他一拳,稍稍抓紧以防再撞,最初是他嫌自己抓得紧!
席律及一众亲信跟着他们,个个强忍着笑,三王子和大夫人总是少不了吵吵闹闹。他并非玩乐,只是顺便带上她。随后他收心专注正事,一天下来东奔西走,搜集各方讯息、与人密谈商议,忙得顾不上戏耍她。
灵遥当然乐意他不理自己,在他身旁或听或看,他认真起来的神态,竟与曹恂有一点相似,莫非看花眼?他们密谈时,她便独自在外走一走、坐一坐,少有的自在,直至赏完落日。
“姐姐你好可怜呐。”一个五六岁小女孩跳到她身边。她颇为奇怪,蹲下来问:“为什么呢?”“我看你一个人待半天,没人陪你。”小女孩一脸同情,朝不远处一个擦鼻涕的小男孩招手:“不像我,有他天天陪我玩。”男孩颠颠跑来,拉起女孩小手。
灵遥忍不住发笑:“谢谢妹妹,我一个人很好。”无数次设想过:逃离突厥、杀了曹怿以后,就一个人远离所有。
“她不是一个人,有我呢!”默铎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一结束密谈,马上大步走来,拦腰抱起灵遥,炫耀地旋转几圈。“哇”两个孩子拍手羡慕,她不好意思地抿嘴,却没有对他反感。抬眼是他的深眸,转开是孩子们的笑脸,这只是短暂的虚幻。
“小伙子,你也要抱得动你的姑娘。”他对男孩说。男孩点点头,被女孩拽走继续玩去了。他可不会错过趁她发呆去亲她,一口下去,她忽地开口:“他俩像不像以前的你和伊兰?”
“提她干嘛?”他扫兴地抬起脸:“你还在吃醋?”“你先放下我。”她识穿他的伎俩。“压得我胳膊酸了。”他松手不忘抱怨。她跳落地面,立刻背对他道:“我没必要吃醋。你爱珍惜不珍惜。”
他仍辩解:“谁小时候没几个玩伴,你没有么?”她怔住一瞬,快步逃开:“我没有。”曹怿是心中永远的伤,可叹抹不掉那段记忆。“撒谎。”他看出她没说实话,阴晴不定的女人。
一路并不是看风景那么悠闲,人烟稀少的戈壁短缺是常事。默铎不摆架子,也不滋扰商队牧民,与同伴一样待遇,唯独对她处处优先,吃喝全让着她。她倒不觉得苦,寒冬时和乌狄弟兄们被俘徒步戈壁受到的虐待多得多,手脚的冻疮现在也没愈合。
不过,她需要习惯和他共用一个水囊饮水,共分一块馕饼充饥,共围一条毡毯坐地露宿,比在营地亲近许多。开始她拧着脖子躲他的脸,等他入睡,便省力地头枕在他肩上,仰观满天星斗。她爱和娘一起数星星,如今却不能为孤零零的娘扫墓。
“诶?刚才我的肩膀的没这么沉啊。”他醒了,明知故问。她没挪开脸,依然枕着他,毡毯下他张开胳膊环起她,她也没推开。他见白茫茫的天河横跨天际,说:“汉人有牛郎织女登上鹊桥、跨过天河相会的传说。哪颗是牵牛星?哪颗是织女星?”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她轻念娘教过的古诗,辨认着闪烁的明星:“天河东西两侧,最亮的两颗星。”牛郎织女每年七夕尚可相见,自己和曹恂已然无缘。
听她语调伤感,他换了话题:“西域以西的地方有星座的说法,把天上繁星根据形状划为不同星座。”“我们也有二十八星宿。”她不新鲜。他手指空中勾勒出来:“你看,那一组星星像不像狮子?叫做狮子座。”“你见过狮子么?那是轩辕星官!”这是中原的叫法。
“西域向我们进贡的金器上刻着狮子,你也见过?”“我们的千佛洞里有。”她回想起佛窟里美轮美奂的壁画与塑像,狮子是菩萨的坐骑、天女在星宿间飞舞。“那里面还有我呢……。”她无意说漏嘴,画工依照自己的面容画出天女。“你?”他发出疑问,半晌她没答话,原来睡着了。
晨光唤醒了灵遥,她发现自己不是像昨晚那样靠在他肩头,而是躺在他怀里。他在对她微笑,有些熟悉,更多陌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