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恂声调维持温和,黑眸中的鄙夷刺痛了她:“郡主,这是乘人之危。”元素璧含泪道:“父王和我不曾逼你,对阴家也不薄!但父王要对朝廷有交待,你最好仔细斟酌。”她说完夺路跑开,自己是救人而非害人,父王凭什么开脱阴家?为了女儿的心愿啊!
灵遥缓缓睁眼,自己半蜷在地上,心里仿佛割开一道深口,隐隐有一把钝刃反复剜割。她意识到当时晕倒了,曹恂的“负心”摧垮了自己……
默铎回到帐篷时,差点被伏地很久的她绊倒,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鹿,安静不动,可贺敦派人谋害了她?“你还活着吗?”他弯腰看出她眼睫忽闪,双臂揽起她,感到她想拒绝却无力。
“果然受打击了。”他本欲奚落,语气中竟泄露一丝叹惜,把她安放在软榻上。“不”她喉咙中挤出一丁点声音,不承认脆弱。他指着她的心口:“嘴硬是没用的。”可贺敦不是不知道他抱回冻僵的灵遥,整治她的手段多的是,只提伊兰在陪嫁队伍的护送下动身,要他专心准备婚礼,他没空再顾及她。
灵遥连续几日吃不下、喝不下,努力往嘴里塞饭,又吐出来,别人以为默铎将娶伊兰伤了她的心。“男人都会变心,有什么可扛的?大哭一场就好了。”雍珠邀她暂住,体会出道理劝她。
她目光凝滞,低低说:“我哭不出来。”她从早枯坐至晚,无声无息宛如一尊雕塑,静静消受着割舍的剧痛。不怪曹恂,两心相通,他一定是万不得已,比自己更痛!何况自己早已选择放弃,也一再要他放手,从此了无挂怀……
像许多个夜晚一样,曹恂整宿失眠,元素璧并没有错,只是戳中残酷的现实。灵遥可能对阴家落难袖手不理么?他太了解她:她一开始拍手称快,很快便于心不忍施以援手,善良的人总有太多弱点。
其实,最需要拯救的人是她,可是不仅沙州出卖了她,连自己也面临着背叛她,这是把无助的她推入绝境!他泪打衣襟,对她爱之深、对己恨之切。如果退回当初,必然抛弃责任勇敢地带她私奔,然而错过就无法挽回……
“我们值得出面向朝廷保阴家么?”东安王有所犹豫,不插手是最安全省事的做法。“曹恂是正直的人,一旦下决心就绝不会辜负我。”元素璧答:“至于他的心,我无法强求。”
阴灵逸死了,曹恂一早收到消息。见曹怿时,她提出见一面女儿,“也许她打算招供了。”曹怿向曹妃请求。她终于看到女儿,却不被允许抱进怀里,牙牙学语的女儿不大认得她了,她哭了又笑。之后,她趁看守不在咬破所有手指、咬舌自尽,这样便不会被逼着诬陷家族,也不能在假的口供上摁下指印。
得知她死去,曹怿闭目半晌,自己改变不了,阴灵逸仍被定为畏罪而死。他不再封闭她的死讯,哥哥将怎么抉择?从哥哥手里抢不走灵遥,在突厥人手里就不一定了,灵遥你等着我……
阴灵逸是枉死的,曹恂在书中读过巫蛊株连之广,无辜的人必是多数。连番奔走依旧无人愿助,他看透这些大族平日的虚伪,已辨不出天气阴晴,只觉头顶乌云密布。听说阴家长女的夫家想休掉她,再拖下去阴家人在拷问下非死即招。
他无比厌恶自己,被迫低下高傲的头,约见元素璧:“郡主,你真的能够为阴家脱困?”“不只父王说情,我会上书太后,求她老人家大赦祝福我的婚事。”她成竹在胸:“不然我也不会强你所难。”
“我不会放弃救灵遥,这对你不公平。”他紧锁浓眉,对灵遥的爱至死不渝,自己不可能爱元素璧,为何她执拗于嫁给自己?“我支持你!”她心酸地笑,只要与他结为夫妻,可以包容他的所有。
定慧被关押多日,和庵中女尼遭受反复盘查,非要她们招出阴家使用巫术不可,刚烈的她一概怒斥回去。这一天,士兵们忽然撤离悲月庵,定慧走出去,见曹恂背手肃立佛堂中,神色苍白而憔悴。
她着急地问:“曹公子,阴家有祸事?”“目前无事了,请您安心休养。”他似乎心绪不宁。“你不用安慰我,这几天有大变故!”她十分不安。他双膝跪地,艰难开口说出无耻的话:“对不起,定慧法师,我恐怕不能履行娶灵遥的誓言了……”
定慧险些立不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孩子怎么突然变心?是自己看走了眼,他终究负心薄情、趋炎附势?“是的。”他用力点头,收起泪意:“我向郡主求婚了,愿任由您处罚。”元素璧的承诺立竿见影,东安王发挥出影响力,与朝廷官员斡旋使阴家与悲月庵暂获自由,元素璧写给太后的信也已递往京城。
定慧以唾弃地眼神瞪了他,背过身不让他看到自己掉泪:“你走吧!我不罚你,自有上天惩罚你!”“您多保重。”曹恂重重磕一个头告辞。她回转身,看见地面落着斑点血滴。她追出庵外,他已骑马离开,只看清他的右手缠着白布,动作很不自然。
豆大的冷汗从后颈滚下,右手厚厚的白布被血浸透,曹恂斩断了食指,作为对自己的惩罚。失去食指有多不便,起居习武要花很久适应,但他要将这块缺失烙印终生。汹涌的泪水抑制不住,无情地背叛了灵遥,待她脱出苦海,他宁愿被天打雷劈。
灵遥心里的伤渐至麻木,祝愿曹恂和元素璧幸福,才能尽快忘了自己。猛然间,一股钻心的疼从心底翻卷,她捂紧胸口,这阵疼从何而来?自己与曹恂互有感应,难道他受了伤?而且是身心揉在一起的重创!她不知不觉拔出匕首,一下子斩断右侧发辫。
“你疯了。”雍珠推落匕首:“寡妇才会断发,你这是诅咒默铎,他不会饶你的!”她醒了几分,攥着断落的长辫回神:其实不想死,那一瞬只想今生斩断男女情缘,若曹恂心死,自己也将随之葬心。“我剃发修行不行么?”她厌倦了俗世。
“默铎绝不准许。”雍珠摇晃她:“快想法子遮住。”拿过她的断辫,雍珠散开她左侧的辫子,把断发编进其中用丝绳扎紧,然后绕到右边连上碎茬以发簪固定,在脑后形成精巧的环髻。“小心些,碰散了会露馅的。”别看雍珠大大咧咧,爱美的心思一点也不少。
灵遥照着铜镜,很长时间没好好地看自己了,除了更瘦好像还有说不出的变化。“你长得成熟了,刚来时像个俊俏小哥,现在像朵快开放的花苞。”雍珠凑到镜中不无嫉羡。灵遥对相貌比较迟钝,这些天却第一次有了点生机:“我比不上你们。”
“可是我拴不住默铎的心。”雍珠笑了又丧气:“以前想生孩子缠住他,如今只想陪我作伴,要不你也生一个吧。”“我……不要。”灵遥愕然脸红,复而郁结:“我不想害孩子和我一样受煎熬……”她也抗拒再被默铎侮辱,更怕孩子成为耻辱的印记。
雍珠骂她傻,她没听进去,记忆飞回属于自己和曹恂的白杨林中,在他睡着后,她也曾久久地盯着他,设想以后或许他们有了孩子,长得更像他还是自己?想得又开心又害羞,像谁多一些就跟谁感情更好吗?
他冷不丁睁开眼:“灵儿为什么偷偷笑?”“不告诉你。”她哪好意思说。“我想听。”他难得顽皮,挠她痒痒“逼”她说。她不禁痒跌在他的胸膛上,鼻尖碰到一起,两人心跳的声音骤然很响,她的脸愈发地红。他怕过于造次,轻轻抱了抱她,拉她一同起来。与他这样近的亲密,不会再有了……
心伤依然流血,灵遥拿草去喂那几只小羊,小羊吃光了她手里的干草,继续舔她的手心,而她又在发呆。“三王子叫你去服侍。”默铎的手下来找她,她仍陷在其中。
默铎等在帐中,她一被送进来就把她扫了个遍,意料中的面颊青黯、眼神游移,还没从曹恂的打击中缓过来。不过新盘的发髻衬得她没那么丑,她学会扮美了?“看来你有心情打扮了。”他哼出笑声。
灵遥视线正对他时,脑中才蹦出疑问:他要自己服侍什么?她的眼珠立刻变得灵活,瞥到一旁堆放着华丽的衣袍。
“服侍我试婚服。”他展开双臂,婚礼转眼将至。她一脸别扭,自己不会穿么?“先脱、再穿。”他打算什么都让她做,很多日没看一看她了。
她懒跟他啰嗦,上前为他摘下腰带、脱下外袍,犹豫一下又解开中衣,冰凉的手指偶尔划到他的上身。他盯着她的脸庞,不见惯有的羞色,唯有隔绝的宁静。她并不看他,把中衣脱掉,他摁住她的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