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与薄秋和离前后的那些事情,是张耒的噩梦。
尽管十数年过去了,那仍然是他梦到就会惊醒的惨烈回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薄秋那样决绝,甚至也不懂为什么她宁可闹到所有人都被指指点点,自己都被逐出家门,都要坚持和离。
后来他去了幽州,在幽州娶了妻,也纳了好几房小妾,他妻妾和美,儿女绕膝,偶尔也听说薄秋如今成了一个商人,心中不免嘲笑她的堕落,笑她终于还是要像一个下人一样在外面抛头露面,他甚至幻想过有一天薄秋会因为生活再也过不下去,抱着儿子来求他。
但这次回到京城之后,他才猛然发现薄秋不仅行商,而且生意庞大,大到连皇帝都知道,大到连皇子都惦记着。
薄秋是商人,但也是他无法直视的人了。
他是识时务的人,否则也不会在幽州一路高升,也当然不会回到京城还进内阁为相,他原本的打算是离得薄秋远远的,然而三皇子李玠亲自上门来与他说了薄秋的现状,还聊起了薄峪。
李玠是这么说的:“无论如何小峪是张大人的亲子,不仅是亲生的,还是嫡长,张大人就忍心看着他在外面飘摇,仿佛一个混混吗?薄氏毕竟是女子,她管教不好小峪,张大人也应当帮忙管教才对。再者说,薄氏原本是张大人的妻子,倘若张大人能与薄氏和好,倒是一桩佳话。”
张耒并不蠢,他知道李玠这话并不是简单的只是说说而已。
他知道李玠是为了什么——他听说过李玠想要纳薄秋为侧妃的流言,但从李玠这话反过来分析就能知道,李玠纳薄秋是没有成功的,李玠想要控制住薄秋,也想要把薄秋手中庞大的财富握在手里——谁都想把这样的财富控制在自己手中。
倘若李玠能把这庞大的商业帝国给控制,他的太子之位就完全稳妥了。
张耒知道李玠的野心,他也很愿意投入他的阵营,毕竟李玠出身好,母亲是贵妃,而宫中并无皇后,贵妃就是最高位的妃子,李玠是皇子当中身份最高贵的那个人,若要立个从龙之功,从诸多皇子中来进行选择,最稳妥的也是李玠。
故而张耒听从了李玠的吩咐,先接触了薄峪,并且轻而易举地让这毫无心眼的男孩痛哭流涕地相信了自己的不得已,然后便依言上门来找薄秋。
让张耒没想到的是薄秋的强硬——他隐隐有种错觉,那就是薄秋并不怎么在意薄峪了,假如一个母亲深爱她唯一的儿子,她会说出断绝母子关系这样的话吗?
但他并不敢太逼迫薄秋,他怕半夜薄秋直接拎着菜刀坐在他床头等着他,他想起来十数年前和离前后的事情,就已经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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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峪儿只是个孩子,你身为母亲,不多为孩子想想吗?”张耒深吸一口气,做了最后的努力,“倘若你不顾念你们之间的母子之情,那么我会让峪儿来和你说这些话。”顿了顿,他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逼着孩子做出这样的决定,你真的是一个母亲吗?你考虑过孩子的感情吗?”
薄秋看着张耒,语气冷淡:“薄峪已经十六岁了,我记得当初我与你成亲的时候,你也不过十六岁。十六岁,已经是个大人了,虽然在我眼中他仍然是孩子,但在旁人眼里,他已经长大了。一个大人,总要学会自己做决定,自己做取舍。”
张耒抿了抿嘴唇,道:“我下午就会带着峪儿过来——难以想象,你竟然是这样的母亲!”
“真是焦急。”薄秋呵呵笑了两声,“看来你对薄峪的父子之情超乎我的想象呢!”
张耒说不过薄秋,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薄秋也没起身去送他,只回去了书房里面思索了片刻,让人把跟着卫班出去办事的薄岚给叫了回来。
薄岚回到家里,又听说张耒竟然过来了还说薄峪从此要回张家去,顿时就睁大了眼睛,正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就被薄秋把话给截下了。
“没什么好说的,你把你想说的话都咽下去。”薄秋越思考就越冷静,她已经在想将来的事情了,如果薄峪跟了张耒,那么的确可以不用考虑他今后的人生安全了,至少在张家他能得自保,只要张耒不作死,他将来肯定不会有什么坏结果。
薄岚拉住了薄秋的手,闷闷地低了头,只道:“那妈妈让我回来做什么?我不想再见哥哥了……”
“妈妈要为你想想将来。”薄秋握住了薄岚的手,“妈妈要保证你以后都平平安安的,出了任何事情都不会影响到你。”
薄岚有些茫然地看向了薄秋,道:“可将来会出什么事情呢?”
“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情。”薄秋笑了笑,“将来都是无法预料的,但当妈的总是会操心多一点。”
薄岚闷闷地点了点头,道:“我都听妈妈的安排。”
“那你就在这里帮妈妈把家里的地契田契全部都找出来,不管是你名下的,你哥哥名下的,或者是妈妈名下的,全部都找出来,还有其余各种产业的契书,历年进项,全部都找出来。”薄秋指了指书房里面那几箱子东西,“除却陆路和海路商队的,全部都找出来,然后归类放好。”
薄岚这么多天跟着跑下来,已经很能办事了,于是就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妈妈什么时候要呢?”
薄秋想了想,道:“明天早上之前吧,你就辛苦些,明天早上之前全部理好,妈妈带你去见世面。”
薄岚不知道薄秋到底要做什么,但还是果断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