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第一州边界处的一座不知名小镇。
白日里刚下过一场雨,道路上一片泥泞,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混合而成的气息,还夹杂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小王八蛋,你跑什么跑。”
一位叫作阿金的少年喘着粗气,扶着墙,气喘吁吁地道。
他没有穿鞋,厚厚的黑泥胡满了整只脚,裤腿卷的老高,但还是被溅起的泥点弄脏了裤子。
阿金的腰间别着两只口袋,追了这么久,他有些饿了,从袋中翻出一块已经冷硬的馒头,三口两口咽了下去。
缓了一会后,气不喘了,肚子也填饱了。他看着前方的死胡同,鄙夷地笑出声,一步步朝前走去。
胡同的尽头,果然是白天那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小兔崽子。
阿金想想就来气,他们这个镇子本来就不大,自己每天乞讨尚不能解决温饱,今天还来了一个到自己地盘上抢生意的陌生人。
对方看起来年纪没他大,体格也没他强壮——说实话,完全不能用强壮来形容。
他扫了眼面前猫一样的小孩,觉得自己单手就能把对方拎起来。
原本只想简单的教训一通,让这个小兔崽子知道:这里究竟谁是老大。
哪成想对方个头不大,跑的倒是挺快。他从傍晚时分追到了午夜,三分火气也硬生生熬成了七分。
必须要狠狠揍他一顿才能消气,阿金这么想着,拳头慢慢地举了起来。
“谢必安,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面前的小孩开口了,他的声音又甜又奶,脸上还带着奇怪的笑意,在寂静的夜色里,说不出的诡异。
这里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吗?阿金还在疑惑,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个也同从前那样处理掉吗?”
白衣鬼修如同雾气一般,凭空出现在空气里。他的声音带着悠远的回音,仔细听的话,还能从他的话语中隐约听出一丝敬意。
谢必安微微低头,其实他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对一只如此弱小的先天冥族言听计从。
第一次被面前的小冥族召唤出来的时候,是三年前的夜晚。
那时的小孩浑身伤痕累累,可当看见自己后,眼睛里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我有种感觉,你是我召唤出来的,最厉害的东西。”小孩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去帮我杀了他们。”
谢必安皱眉,身为冥界的鬼差之首,他对同类有极强的感应——因此一眼就能看的出来,眼前这个并不是什么人类的小孩子,而是一只先天冥族,还是血统十分纯正的那种。
几千年前的后天鬼修,确实是听命于冥族没有错……可如今早已时过境迁,为何还要对这个种族百依百顺。
九州里出现了早已绝种的先天冥族,对人族和鬼修来说,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谢必安认真地思考,要不要把这只小冥族扼杀在摇篮里。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小男孩摇摇晃晃地起身,他最多不超过十岁,沾了血迹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他安静地盯着被自己召唤出的鬼修,像在问一个简单的问题。
谢必安感到刺骨的寒意,从他的灵魂深处蔓延开来。沉默了半晌后,他鬼使神差的,对这只小冥族所示意的方向出了手。
……
“我刚刚说,‘是’。”
小冥族的咬字很清楚,谢必安从回忆里回神,手中的锁链举起,眼看就要带走地上小乞丐的灵魂。
不,他的身体怎么会一动也动不了。
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出现在谢必安的脑海中。他敢在入夜后来到人间,定是有可以倚仗的强大力量。
可现在浑身的力量都使不出来,仿佛被死死的封印住了一般。
小巷的入口有一道白色的身影,虽与无常使同为白衣,却穿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清冷的月光洒在地面上,在一个个小水洼中,折射出波光粼粼的银片。
白衣男子的目光似比月色更冷,他只是站在那里,四下就已一片沉寂,再无半点多余的声音。
他的衣袍下摆很长,一直拖到了脚踝下方,可就算如此,白袍上也未曾沾染半分泥渍。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上仙,冷眼旁观着凡人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
好强。
这是无常使对白衣男子的唯一印象。
对方腰上没有佩剑,举手投足间也没有剑修身上所特有的气息,可谢必安能够确信:这定是一位剑修。
他的心一点点下沉,对方连魂魄都能禁锢,不知道强到了什么地步。
白衣男子伸出了右手,地上的影子宛如液体一般,自下而上流动至他的掌心。一把半透明的黑色长剑被他握在手中,缓缓向鬼修与小冥族走来。
谢必安只觉得对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灵魂之上,他的面色越来越惨白,灵体也濒临溃散。
难道今天真的要魂飞魄散在这里了吗……他悲哀地想。
长剑高高举起,谢必安绝望地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灰飞烟灭并没有发生,他低头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勾魂索,惊讶地抬头。
白衣剑修开口了,他的嗓音如同万里长空之上,淡到透明的云彩。
“我观你身上功德大过杀孽,故留你一命,鬼修修炼不易,切勿再沾染他人的因果。”
见警报解除,谢必安哪还敢再说半个字,他向对方施了一礼当做谢意,消散在午夜的小巷里。
在离开之前,他最后望了一眼对方手上的剑,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