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昭从记忆中抽身,踱步到软椅旁的少女面前。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毫无波澜,不知在想些什么。
桌案上的烛火忽明忽灭,他凝视着少女的脸:对方刚睡醒,睫毛上还粘着晶莹的水汽,身上的毛毯垂落到了地上,在洁白的石砖上分外醒目。
“你准备一下,明日就启程去千玄宗吧。”
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袭来,理智告诉萧昭,不能再和小替身的关系这么近了。
簪子精实在太像那个人,像到他方才差点心神失守,想抱抱这个穿着海棠色绫袄的少女。
“这么快,还以为要等到月末。”
江樱樱记得,按照两人原先的计划,怎么说也要在盟主府里再呆十几天。
不过对她来说问题不大,反正早去晚去都是去……她也确实很想念师尊。
“剑圣早已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剑圣了。”
萧昭拾起滑落在地上毛毯,褐色的眸子里带了三分忧虑。
奇怪,只是一个用来还樱樱清白的属下而已,为什么会担心她的安危,甚至隐隐有些舍不得。
一定是因为对方和樱樱太过相似,萧昭拼命说服自己,不紧不慢地继续开口:
“自他踏入无情道后,除了在九州浩劫时出手过,其余时间一直呆在千玄宗内的沧源山上,不认人,也不说话。他现在的状态,与其说是踏入了剑圣门槛,可更像一柄没有感情的长剑。”
“那我更该早日探望师尊才是,明早就出发,还望盟主替我照顾好那只兔妖。”
想到师尊的近况,江樱樱不禁皱起了眉。
以她曾经博览无数小说话本的经验,人变的像物体一样莫得感情,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萧昭点了点头,把毛毯递给了她。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他想不明白,万般思绪涌上心头,终是化为了一句:
“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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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江樱樱已穿戴整齐。她一身丁香色对襟袄,肩上披着白色绒毛的大氅,施施然离开了盟主府。
萧昭并没有前来相送,而是派了两位修为高强的侍卫,一前一后把她夹在中间,护送她站上一只状若水晶的不规则球体。
今天的天气格外冷,却没有飘雪。
江樱樱无意间回头眺望,似乎在盟主府的正门口,看见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那个影子有些熟悉,好像是萧昭……她本想仔细眯起眼睛观望一番,却随着水晶球的升高,而与他渐行渐远。
留在原地的身影越来越淡,最终化为视线中的一个黑点。
“小姐可是觉得冷?”
高一点的侍卫察言观色,用灵力使水晶中的温度又高了几度。略矮的那位侍卫虽未说话,但也同样用紧张的目光,注视着身前的少女。
在这位女修身上发生的事,任谁听了,都不得不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千玄宗万众瞩目的核心弟子”、“九州最强之人的徒弟”、“千年内年龄最小的大炼丹师”……
这些头衔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光芒万丈。
更难得的是:它们全都集中在了同一人身上。
那时的江晚玉,是年轻一代冉冉升起的骄阳,是当之无愧的明日之星。她本该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可惜转折来的太过猝不及防,几乎是一夜之间,她从最高的神坛上摔了下来——“大逆不道,欺师灭祖”多么可怖的罪名。
当九州的劫难结束后,人们载歌载舞,喜极而泣。那位在危难之际,联合各族抵御天劫的少年,也当仁不让的收获了所有人最纯粹的敬意。
他们拥少年为救世主,而萧昭也确实对得起世人给予他的赞誉。他接管了破碎的九州,带领险些失落的文明重新恢复生机。
万事总有两面性,有人被歌功颂德,也有人被口诛笔伐。
灭世的灾难带走了生灵们的性命,却也带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秩序重建后,原先九州上的毒瘤被一个个连根拔除,整个世界一派和谐与安宁,宛如灰烬中闪烁着的微光。
其中那个背叛了盟主的江晚玉,因为她的种种“壮举”,力压无数大大小小的祸害,成功使自己的形象更下一层楼,成为了无数人心中的绝世大魔头。
但如今……看盟主的意思,似是要为她平反?
都说物极必反,江晚玉挨了几年骂,其中不乏也有心生疑虑的群众:
“原本的起点明明如此之高,为何她要做这些事?她的目的是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又能得到什么?”
这些质疑的声音起初很小,宛如逆流而上的溪水,转瞬淹没在滔天的浪潮里。
可随着公审结束,庭上的场景被围观群众们的记忆水晶复盘,传遍了大江南北后……
人们发现:大魔头与想象中的样子,仿佛不太一样。
她身上看不出半点魔气;行为举止不卑不亢、端庄大气;逻辑清晰,表达能力流畅;完全没有传说中媚态横生,残忍无情的影子。
那天她一袭白裙,不像传言中的魔女,更像是一株轻灵又不染尘埃的桔梗花。
遗憾的是,公审的最后,她还是没能脱罪。
一部分人甚至自己都还未发现,他们的心态已从“魔头可算伏法了”,悄悄转变为“可惜她真的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