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4
宵行出幽,大火西流。
血三年而藏碧,魂一变而成萤。
六壬灵尊家最离经叛道的二弟子烈焰歌,是个打小跟着母雪狼长大的野孩子,谁都不知道她究竟多大。
壬清弦把她捡回镜图山的时候,模样比江娆上山入门时的模样略显小一些,小姑娘估摸着也就五六岁的样子。
那一年江娆刚入剑道不久,她虽然有修剑的天分,但毕竟年龄小修为短浅,御剑远行还不是太稳。所以那次出门就只有壬清弦一个人。
江娆把师尊送出门去,一个人守着小院子勤勤恳恳练习剑谱。
很快一日过半,中午饭后忙里偷闲的空当,小姑娘将院子和主屋里里外外仔细打扫了一遍,又用小匕首扒着篱笆墙剪了一把野蔷薇花。
刚把主屋桌子上插花的陶土瓶子换了干净的水,都还没来得及把花枝修剪的好看一点,便听到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树枝扰动声响,还伴着越来越近的野兽似的低吼声。
江娆自从六岁被壬清弦拐带离家,好几年来几乎一直在这深山老林里呆着,镜图山一带山林清幽,千岩万壑长林丰草,这山里常年栖居着很多奇形怪状的妖兽精怪她自然知道,而且偶尔还会见到小精怪们结群跑到小院撒个欢儿讨些好处吃食,只不过那也都是在师尊在家的时候才会来。
那些山精野物虽然修为等阶不高,但脾气却都不怎么好,尤其是在看到她这个身不高体不壮的凡人小不点的时候,气息明显不善。
可这日师尊不在家,江娆听到动静觉得有些奇怪,便放下花瓶出门一探究竟,虽然她修为尚浅可能并不敌对方,奈何小丫头一直心气儿高,即使师父不止一次的交代过,但凡遇事,不要逞强。
江娆初学剑道,还没有自己的剑,平日里便是用一把木剑练习。这姑娘也是被宠惯了没吃过苦,似乎打小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念,连掩住气息感应探知一下对方灵信都忽略了,直接捞起木剑便冲了出去。
只是这姑娘在冲出去撞上那个满脸血淋淋,浑身上下只歪歪斜斜缠了半拉布衫子的野猴子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丹鼎峰小院外头是有结界的,外头的精怪又怎么可能闯得进来?
而且,这野猴子身上的这块布,怎么这么熟悉?
江娆皱着小眉头死死抱住那没毛的猴子,瞪着黑亮的大眼睛看向随后拎着剑慢悠悠进门的人:“师尊!这是什么东西啊?您的衣服又怎么了?”
壬清弦的袖子被那野丫头用几颗尖牙生生扯掉了一只,他便撕开给系在了她身上,虽然泥猴身上黑红交错脏得看不出是个女娃娃,好歹还是得遮个羞。
初春二月,乍暖还寒,可能也是被野丫头搞得乱七八糟,没顾上觉得光着一条胳膊有点冷,眼下被江娆一提,似乎带着寒冬余韵的小北风立马绕着自己吹了一圈,惊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喷嚏。
壬清弦随手把月将立在篱笆边,揉揉鼻子应道:“不是东西,给你捡了个师妹回来。”
江娆满脸嫌弃的掐着野猴子凑近了看两眼,那破孩子嘴边上还挂着她师父的血,滴滴答答沾了一下巴,见有人打量她,目光凶狠地朝江娆呲了呲牙。
江娆毕竟才十四岁,饶是心气儿再高,小姑娘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也有点想哭:“师尊,她可是把你咬了啊,这是个人吗,这怎么养啊?”
“你先给她洗干净,慢慢熟了就好养了。”壬清弦说着话,低头瞅了一眼自己小臂上仍在流血的小血洞洞,不由咋舌惋惜道:“哎呦,都忘了伤口,血白流了啊。”
江娆听了这话立马一跺脚松手把那野丫头放了,咬着牙气呼呼的进屋拿药:“我不管,才不要养师妹,我只管我师父一个就够了!”
“诶!”壬清弦眼睁睁看着江娆把野猴子松开,她刚一进屋,后面那丫头就一个深蹲蹦上了屋顶,灵尊看得心惊肉跳,心说这可能真是个猴子。
院子外头有严密的携灵结界,野猴子既然进来了,她自己再怎么折腾也跑不出去。
江娆抿着唇给她师父上药包扎,壬清弦呲牙咧嘴的仰着头听着屋顶上的动静,连人丫头跟他说了什么话都没听进去。
那时候小院还没后来那么大,也没有两边的厢房,那野孩子少了禁锢便在里头无法无天起来,大概主要还是记恨壬清弦把她从“养母”那里拎出来心里别扭,在结界里乱撞一气之后不得出路,鼻青脸肿的回来蹲在院子中央的井台上,仰起脖子开始学狼叫。
那声音,深沉却尖利,高亢而悲戚。
才多大点的奶娃娃,学狼叫竟这么像!
此时屋里院里都是江娆刚刚整理干净的,那狼崽子上蹿下跳不止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一脑门包,还把小院里的水缸柴堆土墙全部拆了个干净,午后的阳光透过竹林照进来,全是一条条翻滚着烟尘的斜光柱子。
江娆倒是始终抿着嘴唇没冲外头发火,仿佛并未觉得自己辛苦收拾好的东西被弄得一塌糊涂有多可恶。
壬清弦听了几声狼叫,越发坐不安稳,拧着身子使劲朝外头看。
那个时候的烈焰歌,正背对着主屋的门,以一个类似狼的姿势坐在一堆碎瓦片上,抱着膝耸着肩,虽然仰着脖子一声声嚎叫得欢快,但背影却没有一点月圆之夜头狼鸣山的风发意气。
丹鼎峰上住的是哪号人物,天下四海的妖族兽族都再清楚不过,镜图山里栖着的又是些稍微通些灵智的灵体,尽管有同类听到这声声狼嗥,也不会有一头狼敢靠近给点回应。
由于身前背后都没人理她,小野孩自己嚎了一会儿便停了,垂下头舔了舔自己的手。
斜照在她身上的阳光里依旧飞舞着无数细小尘土,与不远处的简陋花篱笆和院里尚未完全静寂下来的一地狼藉融在一起,颇有一股尘埃落定的悲壮之感。
壬清弦见那小丫头安静了,便回头看了看江娆,这姑娘似乎憋的一身怨气终于渗出来了一点,眼眶泛红地抓着一条布巾使劲往他胳膊上缠。
壬清弦动了动胳膊讪讪道:“娆儿,别包了,这么点伤晾两天就好了。”
江娆嘴一撅,把绷带剪断将剪刀拍在小桌上,明明不是她受伤,这丫头却是掩不住的委屈:“娆儿都不知道师尊还要继续收徒,说话不算话。”
“这狼丫头是个意外。”
“她咬你!”
“…也是意外。”
“等会她要咬我怎么办?”
“不会!”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壬清弦脱口而出,完了又找补一句,“敢咬你为师打她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