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小庄忽然道:“其实我今儿回来之前,皇帝哥哥曾跟我说……让我在宫里多住些日子。”
小庄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刚刚才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于是便随口说了出来。
沉默,连任何的动作声音都没有,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顷刻,解廷毓才道:“哦?”
小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皇上跟太后实在是太宠我了,也是我自己不争气,竟总做些叫他们忧心的事儿。”
解廷毓淡淡道:“是啊,皇上跟太后……自然对你是极好的。”
小庄的声音里带了一抹笑意,道:“之前自入了府,便跟宫里都有些生疏了,是这次出事后才发觉,原来他们是真心的对我好。不过,我听闻少卿也因此而受苦了……”
解廷毓平躺着,眼睛慢慢地眨动数下:“无妨,幸喜是有惊无险。”
小庄仍是微笑道:“是老天庇佑,也是皇恩浩荡……才叫我转危为安。”
解廷毓听着,双拳紧握,忽然坐起身来。
小庄似没察觉,反道:“是了,夜深了,少卿明儿还得上朝,不如……早点休息吧。”
她的声音如水平静,解廷毓回头看着她,黑暗中,双眸却如寒星,最后沉沉道:“也好。”他一翻身,双脚着地。
小庄回头:“少卿?”
解廷毓垂头穿靴,淡声道:“我忽然想起,有一道折子并没写清楚,明儿一早要递交上头的……免得有负皇恩,我得去再看一看,夫人就先睡吧。”
小庄“哦”了声,道:“少卿果然是个公忠体国之人,皇帝哥哥知道,必然欣慰……”
解廷毓听着那婉柔的一声“皇帝哥哥”,猛地回头,双手握拳,抖了抖,终于一言不发地起身,把搭在衣架上的袍服拽住,头也不回,出外去了。
小庄仍是侧卧着,一直听到解廷毓的脚步声消失在外间门口,她才翻了个身,回头朝上。
睁开眼睛看着漆漆夜色,小庄嘴角一挑,露出一抹笑意。
暗影中的那笑,毫无得意之色,也无欣然之色,而是充满了嘲讽之意,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小庄徐徐松了口气,脑中浮现昨日在宫中的情形。
彼时刘泰堂忽然意动,竟有步步紧逼之意,小庄猝不及防,只能转开脸去避过。
“皇上!”仓促中她唤了声,感觉皇帝靠近,便又大声叫道:“阿泰哥哥!”
刘泰堂听出她声音里的异样,陡然停住。
皇帝的胸口起伏,从一刻的意/乱/情/迷里清醒过来,顿时后退一步,咽了口唾沫:“锦懿,朕……”
小庄不敢看他,便仍是低着头:“我知道阿泰哥哥自来疼我……我得对得起这份疼惜,还有太后的养育之恩,若我会成为害了阿泰哥哥的罪人,我、我宁肯……”
“锦懿!”刘泰堂目光收缩,不等她说完,便厉喝了声:“你想说什么!”
小庄却并没有说下去,她缓缓抬头,看向刘泰堂,温声笑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让你这样生气了。”
刘泰堂看着她面上的笑,明明笑的云淡风轻,却扯得他的心隐隐作痛。
皇帝上前一步:“锦懿……”他抬起手,却又没有落下,在锦懿的肩头如风般拂过。
皇帝想了想,最终只道:“罢了,咱们都不说了,总归,只要你安然无恙,朕也……别无所求。”
最后四字,价值连城。
小庄想着那一声“别无所求”,抬手在眼角轻轻一揉。
解廷毓披衣疾走,外间守夜的丫鬟见了,惊问:“大公子?这么晚了,您……”
解廷毓冷冷一眼看去,丫鬟不敢吱声,低头后退几步,解廷毓来到外间,站在廊下,一阵夜风吹来,差点儿把他肩头的衣裳吹落。
整个廊下都空空荡荡,夜深了,阖府的人都进入了梦乡,廊下几个灯笼随风微微摇晃,照的他的影子格外凄惶。
风过廊间,解廷毓伸手握住衣领,忽然感觉浑身都凉飕飕地。
正在此刻,忽地听到遥遥一声犬吠,仿佛是后花园处,有人声嘈杂,解廷毓一怔,扬首看去,隐隐地看到几点灯火闪烁。
花园之外,几名护院挤在一起,道:“往哪里去了?”乱七八糟间,有人说往东,有人说往西,正纷纷扰扰不知所以,却听一个冷冷地声音问道:“发生何事?”
护院们回头,灯火之中看到一张极白的脸,陪着极冷的神色,如鬼魅一般。
众人心头凛然,忙行礼:“大公子。”又急忙禀告实情,说是方才见到一道人影窜过,疑心是有贼。
解廷毓冷道:“不要慌张,府内戒备森严,就算有贼也无法作乱,悄悄地搜一搜,别先嚷嚷的人尽皆知,自乱阵脚。”
护院侍卫们听了,齐齐领命,便牵了犬儿四处巡逻搜查。
解廷毓看众人都四散了,他心头一动,回看大房的方向。
一刹那,有种要回去看看小庄的冲动。
然而转念一想,还需要他看护么?她身边儿难道会少了人?想来他只是多余。
解廷毓哼了声,举步要往书房的方向去,走了片刻,忽然想到当日船上的情形。
——那一刹那的对视,他瞧见她身前那个身形狭长的影子,他自以为是皇帝的暗卫正不知在跟她说什么,谁知阴差阳错,那竟然是刺客……当时没顾得上多想,事后想想,小庄那会儿的眼神……
解廷毓莫名有些心悸,而双腿有些发僵,他站在廊下呆立了会儿,终于一扭身,换了个方向。
解廷毓走后,小庄思来想去,手中抓着腰间锦囊,模模糊糊睡着。
隐约听到外头有些杂乱声响,仿佛还有犬吠,小庄忽地就想到那三只狗,忍不住在睡梦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