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客栈是龙都最偏僻的一家,因为最便宜故而被季玉兰选中,她做足准备,倘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成祥,她得把钱省着点花。
既然便宜,室内简陋至今不说,窗门漏风,外头的动静传入内,很是清楚。
里头说话外面若是有心自然也听得明白。
“成祥”两字,似恍若隔世。骤然有故人出现,解廷毓心中滋味着实异样。
“我的确,认识他。”解廷毓望着季玉兰,慢慢回答。
季玉兰有些欢喜,也有些紧张,期盼地看着解廷毓:“那你知道我虎子哥如今人在哪里?”
解廷毓转过身去:“我不知道。”
季玉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跟成祥有关的人,又哪里肯轻易放过,跑到解廷毓身前:“我虎子哥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既然认识他,那你们是什么关系?你都知道些什么?”
解廷毓心中百味反复,望着季玉兰急切的神情,忽地心中一动,便问道:“你想知道他发生什么,容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说给你,但是,你得告诉我,在乐水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玉兰愣住:“乐水?这有什么可说的?”
解廷毓道:“他为什么来龙都你该知道吧。”
季玉兰一惊,胡有道上前一扯她袖子,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警惕。
季玉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我虎子哥没跟你说?”
解廷毓苦苦地笑了出声:“跟我说?他会跟我说?”
季玉兰望着这悒郁的美男子,道:“我虎子哥是来找他心上人的,我估摸着多半找到了,其实这也没什么可瞒着人的。”
解廷毓道:“他的心上人,就是他在乐水的时候救的一名女子吗?”
季玉兰见他居然知道底细,当下道:“不错,就是!原来你知道啊。”
解廷毓道:“是啊,我知道,我……却宁肯不知道。”
季玉兰见他痴痴呆呆地,便摸摸他的额头,解廷毓皱眉:“你干什么?”
“挺俊俏的一个人,怎么怪里怪气的呢,”季玉兰斜睨解廷毓,“而且又爱喝的烂醉,按理说我虎子哥不会认识你这种的……”
解廷毓冷冷一笑:“我也宁可不认识他。”
季玉兰叉腰:“你拽什么啊?你都知道虎子哥的事儿了,还不赶紧把你知道的跟我们说?”
解廷毓垂着眼皮:“我还想问一件事。”
“什么?”
“他所救的女子,也喜欢他么?”
季玉兰道:“那是肯定的啊。”仿佛自己的回答是理所当然的,儿解廷毓问出了个极其愚蠢的问题般。
解廷毓语塞,胸口更闷:“凭什么?他不过是个区区捕头,不解风情,粗鄙恶俗……”
“你再说我虎子哥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啊,”季玉兰拧眉,不耐烦地瞪着解廷毓,却又琢磨:“你的语气怎么充满了嫉妒似的?像个怨妇。”
胡有道听了“怨妇”二字,忍不住笑了,忙正色问道:“这位公子,请问你尊姓大名呢?”
解廷毓扫了两人一会儿,终于道:“我姓解。”
季玉兰咯咯笑:“蟹公子嘛,现在正是吃螃蟹的好季节,可肥了。”
解廷毓听出她弦外之意,正不悦,季玉兰却又没了笑意,有些忧郁地低声嘀咕:“可我虎子哥却不知去了哪,我还想你带着小庄姐姐一块儿回去,咱们在院里围一桌吃虾蟹呢,那得多热闹。”
解廷毓的心突突跳了两下,季玉兰描绘的场景太美,让他心潮难平。
这几日小庄的反应有些厉害,多半都歇在寝殿内,这天外头有宫女进来,报道:“殿下,有一封解少卿送来的信。”
小庄一愣:“信?”
宫女道:“是。”上前来双手送上,近身宫女接了过去,试了试无碍,便递给小庄。
小庄拆开来看了看,见竟是没头没脑的一首诗,题目是“故人到”,内容则是:
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
玉环飞燕元相敌,笑比江梅不恨肥。
小庄起初莫名,仔细想想,脸色大变,握着那寥寥几行字的信:“送信人呢?”
宫女道:“在宫外候着……”
小庄皱眉沉思片刻,便道:“备轿,我要出宫一趟。”
这是文征明《咏玉兰》的半首诗,加上“故人”两字,小庄骤然明了。如此传信,旁人不明所以,就算看了,也自以为是解廷毓幽怨有感而已。
约见的地方,是解廷毓安排的一处府邸,小庄并未带太多随从,也未声张,低调地出宫,随解廷毓派来的人而行。
不多时到了地方,小庄下轿入内,却见厅中站着一道人影,卓尔不群,自然正是解廷毓。
数日不见,他似更憔悴许多,见了小庄,便往前走了几步,但还未开口,就被旁边一个人抢先一步,唤道:“小庄姐姐?”
解廷毓让开,而季玉兰见了小庄,便快步跑上前来,站在跟前仔细瞧瞧的确是她,才伸手将她抱住:“小庄姐姐!真的是你!”
众目睽睽之下,小庄眼睛一眨,也掉了泪。
当初在乐水见季玉兰,何等开心宁静,但是这一次见,那个对她们两人同样至关紧要的人却不见了,而这一切,小庄自觉全是因为她。
小庄抬头,示意陪伴的宫女暂退,才挽着季玉兰进了厅内。
解廷毓向着小庄一点头,也自退了。
厅内一时无人,小庄问道:“玉兰妹妹,你怎么来了?”
季玉兰道:“我见虎子哥这么久没回去,所以想来看看他怎么样了,没想到……”季玉兰就把找到齐焕,齐焕跟他们说成祥出事……后来又遇到解廷毓的种种,毫不隐瞒地跟小庄说了个明明白白。
季玉兰道:“蟹公子倒是好人,听说我找小庄姐姐,就答应了给我想法……小庄姐姐,你知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虎子哥到底……”
小庄不敢面对她的神情,便垂眸道:“齐大人说的没错,已经派了人找成祥,但是至今仍没有消息。”
“那么是谁害他的?”季玉兰拧眉问。
小庄看着季玉兰愤怒的表情,她懂季玉兰的性子,此事必然要不依不饶的,但是解廷毓没有把小庄的身份告诉季玉兰,齐焕也没有,解廷毓出自什么考量尚未知,但齐焕……恐怕是为了他季玉兰跟胡有道着想。
毕竟此事非同等闲,不是普通的仇怨可以形容,也不是玉兰等百姓所能面对的。
小庄沉吟了会儿:“玉兰妹妹,你可相信我?”
季玉兰道:“我当然信你,我第一信的是我虎子哥,第二就是你了。”
小庄道:“那么你能不能听我的话,跟胡先生一块儿回乐水,若是成祥的事有了着落,我一定派人告知。”
季玉兰有些意外:“小庄姐姐,你也让我走?”
小庄看着她诧异的眼神,才要回答,忽然觉得不妥。
她来的路上被轿子颠簸,苦不堪言,相见了后才竭力压住,如今情绪波动之下,便又有作呕之意。
小庄转身,伸手捂住嘴。季玉兰问道:“小庄姐姐,你怎么了?”
小庄胸口翻了两翻,却强忍住,泪却长流而出:“没什么……”
季玉兰望着她略有些苍白的脸色,她是民间女子,见惯了邻家姊妹亲戚等害喜之态,此刻忽然灵犀一闪,问道:“小庄姐姐,你不会是……有喜了吧?”
小庄闻言,泪越发停不了。
季玉兰变了脸色,结巴说道:“难道是……真的?是……是……我虎子哥的?!”
小庄回身,走到窗户边上,季玉兰却跟着过来:“小庄姐姐,你倒是说话,你要急死我吗?”
小庄镇定片刻,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两颗酸梅子放进嘴里压了压,也把思绪理了理。
小庄来的路上,本打算不告诉季玉兰自己的身份……不然的话,坦白了她的身份,自然也牵连成祥,可是此刻……
小庄忽然不想再隐瞒。
“玉兰妹妹,有些事,本来我不打算告诉你,但不跟你说,其实只是为了你好。”小庄思忖着,终于道:“可是我想,就算我不说,你若不放心,必然也能查问出来。”
季玉兰望着小庄,仿佛也嗅到一丝不同:“小庄姐姐你要跟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