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不知道路具体往哪里走的时候,程倚天站在道路边等候。等了不多久,果然看到车子从远处过来。如果是又大又奢华的,程倚天就往车子来的那个地方走。走啊走,走到太阳当午,又往西边跑,终于看到一座灰灰的城池。
来到城墙下,抬头看,城门上果然阴刻两个大大的字:启昌。程倚天进城,但见启昌府街道宽阔,交叉纵横,街上旁店铺林立,街道上人来车往。竟似比颐山附近的湖城还要更热闹些。店铺里面,有卖吃的、卖用的,连高级的绸缎庄这儿都不缺,绸缎庄的对面,还有卖水粉胭脂膏的香粉铺。
程倚天在一个馒头铺旁,看傍晚刚出笼的馒头。这馒头个头好大,雪白的面皮儿一看就非常好吃。旁边来了个人,三文钱买了一个,当场扒开就吃。被扒开的馒头,露出的是翠绿荠菜头混肉末馅儿的。香气,小蜜蜂一样钻进他的鼻子。
程倚天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
为了不露宿大街,他果然去粮铺找工作。粮铺的老板缺苦力,要把粮食从码头运上车,再从车上运回家。短工工钱贵,程倚天临时就要干,老板就让他干长工。工钱一个月五百文钱。程倚天要预支一百文。先在当铺里买两身衣裳,洗干净,穿起来,再在干完活之后,去巷子那头的剃头铺把脸刮干净。头发也修整了一下,粗布带子扎起来。
这儿的人叫他“小程”。
“小程啊,刮了胡子感觉不错啊。”
“看起来不像个苦力,倒像个公子哥儿。”
老板姓朱,朱老板托着他一双手,“啧啧啧”咂嘴,摇头又晃脑:“不如入赘我家得了。苦力不用干了,这以后,有了孩子家庭稳定,粮铺可都算了你的。”朱老板的女儿叫朱百媚,名字这么好听,其实又矮又胖,黑黢黢的,好像河塘泥里挖出来的。程倚天当然不肯,干活多出些力,才把朱老板提起的这茬混过去。
一个月!
他在启昌府的粮铺干了一个月,拿到剩下的四百文。路过隔壁街上的鸿运酒楼,里面正开书场,程倚天一时兴起,迈步进去。花了二十文,下场,一边喝茶、吃饭,一边听。
这位说书先生很会说书,说的书,都是些奇闻轶事,譬如海上有国,内中百姓皆有多张面孔,柔弱时带一张,愤怒时换另外一种,倘若有求于人,需要阿谀奉承,则再换一张;又或是又有一国,里面的人足下均唯有绸带,人走,绸带就跟着走。绸带打开,原来,这些人都自带一股气,人善气就纯,人不善,气就污浊……说得酒楼里宾客满座,客人们天天捧场,依然欲罢不能。
这一天,程倚天得到新一个月的工钱后,照例花了二十文,下场子听书。书听了一会儿,他才发觉,海外诸国已经告一段落。现在,那位口才很好的说书先生,正在讲有关本洲的传说。
通过说书先生的口,程倚天了解到——
所谓蓬莱洲,原来就是一个群岛国。这个国家和一衣带水的熙朝比,并不大,但是,比起隔了也没多远的东阳、南莲、琉达国,却也不算小。
土壤肥沃,一年四季还气候宜人,造就这个洲上物产丰富、人口众多。人一多,就喜欢斗。早期时大小部落之间,相互征讨,大大小小的战役发生了无数次。历经数百年,最后形成五十州。
最大的那个叫齐州,第一任城主姓名不详,但是,最近的城主中,大家最熟悉的,叫白孤鸿。
说起白孤鸿在蓬莱洲的事迹,最震慑人心的,不过他一连霸占七个州。八个州统一管理,全部算成白孤鸿的土地。不仅如此,齐州从此还改了名,叫天都!
天都王白孤鸿霸道横行,蓬莱洲处处闻名。然而,比起他后来的继任城主白瀛楚,霸占七州,实在又算不了是个事儿。
“我们和隔着海峡相望的银门岛,曾经都是各管各,这情况,列位都知道吧?”说书先生在上面问。下面不少人都回答:“是。”
“岛主宇文杰,和银门的主子吴伯渠,曾经还是好朋友。可是有一天,天都派人来和宇文岛主谈判,答应增兵一万,帮紫荆岛震慑银门岛,抢海上资源三百里。紫荆渔民可打鱼到银门海滩,银门渔民若进自家海滩外五十里,就视为侵犯。不仅会被抓,所打到的鱼和其他海货,一律缴作他们所有。”
“吴岛主不服,但是,天都兵出了名的强悍。白瀛楚手下白鲨舰队又想有‘海上霸主’的称号,陆战、海战都不占优势。只能接受和紫荆和谈,由紫荆往银门派遣使节驿,之后才恢复和睦共处。”
“但是,这又怎会只是一个结果?天大的阴谋才刚刚开始。白鲨舰队统领方勃要求岛主宇文杰,每年提供一万水军所需更新的兵器。天都这些年南征北战,原来的八州,早就变成以黑蛟山为中心的十八州。势不可挡的海上力量,绝对是个保障。天都王白瀛楚插手宇文杰和吴伯渠两个人的事,根本就是早就看中了紫荆的矿山。”
“可怜这宇文杰想通了这些,那也晚了。自己做主接受的一万天都兵,想要赶走,难上加难。”
听客们便问:“那有什么方法,才能改变这个现状呢?”
说书先生说:“天都王白瀛楚是个枭雄,枭雄也爱一物。”
众人问:“什么?”
说书先生桌子一拍,说出两个字:“美人!”
紫荆岛主宇文杰,为了实现自己心中的目的,前后进献了两拨美女。第一拨只有一个人。靠近海边的清华湾,那儿长满各种颜色的野百合。白色的晶莹剔透;黄色的灿烂明媚;红色的娇艳欲滴……但是,不管那一朵,都不如那个叫冷香儿的姑娘。她穿着一身白衣裳,出现在仙境一样百合花盛开的地方。
“别说是人,就是风儿,都会为她停住脚步!”说书先生刚刚说到这里,程倚天的心就狠狠一动。
冷香儿?
是不是那位被莲花宫主肖静虹施了蛇刑的白箭侍女?
说书先生说:“天都王白瀛楚迅速为她迷醉,***好,纳入天都的明华宫。”
这就没错了。
难怪剑庄的小旋风谢刚豁出性命,最终也没能获得芳心。原来,冷香儿真的和白瀛楚关系非常。所以连死,她都宁愿只死在白瀛楚的怀中。
可是,无论是香儿,还是鹰王白瀛楚,做梦都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私密事情,会被拿出来,被说书人编成了故事,在坊间流传吧。
耳中听到别人假想王和美人相处的情景,程倚天敬畏那个高冷傲慢男子的同时,尴尬着,不知不觉还生出些怜悯。
不过,即便这样,他也自知自己的现状。白瀛楚不过落下些风流韵事以作谈资,自己可是武功尽失,还背井离乡,除了卖苦力,目前想不出任何方法争取转机。
有些精神,多同情自己更好吧?
他节省下钱,依然到书场捧场。于是,冷香儿之后,宇文杰又送第二拨美女,并且没有被天都王看中的事情,他又知道了个bā • jiǔ不离十。银门岛主进献一名叫“龙湘婷”美女的情节,说书先生都说得活灵活现,带着大家一起,个个都好像现场亲眼看见了一样。普通人,哪里见识过那些或是风也能停住脚步、或是花也会感到害羞地美女?在对天都王的向往之下,跟着说书先生默默意淫一番罢了。即便同样的情节,翻来覆去说了好几回,谁都没有提出听腻了、要换其他情节的意见。
如果没有亲自和白瀛楚打过交道,躺在狭窄房间里休息的程倚天,必然想不出那位此刻正身处遥远天都得鹰王,其实是个怎样的模样。什么颜一倩、虞红绡,什么龙湘婷,程倚天相信,她们都是和冷香儿一眼,听起来传奇,事实上都真实存在的女子。冷香儿,他就见过,真的柔美无比。另外几个女子,自然各有各的魅力,坊间这些传说只有未能诠释的嫌疑,而绝无夸张之处。可是,这些又怎么样呢?
说书的那个先生,他必然从未见识过黑风剑阵的厉害,也从未和鹰王本人正面结交过。做了其中一样,这个说书先生都不会有这样的勇气,无所畏惧肆意传播着鹰王白瀛楚和那些女人的故事。
这样想,鸿运酒楼那里,程倚天去的次数越来越少。只偶尔有一次,听到的,居然还是“白瀛楚和他第一次相遇的女孩”这样的情节,程倚天泛起一阵恶心,推开吃了一半的茶点,起身便走。
刚走到门口,却见一伙气势汹汹的人涌进酒楼来。程倚天两步迈出门,转过身,只看见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中年人把手一挥,随同前来的那些气势汹汹、又都十分健壮的汉子,抡起斧锤棍棒,“七里咔嚓”“稀里哗啦”,猛敲猛砸。
鸿运楼的老板吓得缩在柜台里一动不敢动。说书的先生呆在台子上,好半天,方才想起逃跑。可是,紫袍人跳上说书台,一把抓住他。说书先生帽子掉了,嘴上黑黑的胡须神奇掉下来半拉。还没离开的程倚天闪目一瞧,只见那个说书先生露出了一张稚嫩的脸,黑溜溜的眼睛里全是畏惧和恐慌。
紫袍人提溜着他,把他扔下台子。已经打砸结束的彪形大汉们,其中一个接住说书先生。一行人浩浩荡荡来,浩浩荡荡走。鸿运楼的老板从柜台里爬出来,自认倒霉,让伙计们一起出来,收拾残局。
且说那个紫袍人,率人走到启昌府的东大门。马夫牵马正在那里等候,紫袍人上马,尔后冷哼一声,才对拦在自己马前一个陌生人说:“不认识本老爷吗?竟然胆大包天,拦本老爷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