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的母亲？
姜无难以置信地咀嚼着这句话的涵义。
“你说你是他的母亲？”他声音颤抖,怒极反笑道：“哪个母亲，会把儿子亲手送进实验室？”
“哪个母亲，会亲手终结自己儿子的生命？！”
“在他马上就能重获自由的时候！”
实验室微弱的应急灯光下,009看见姜无眼中有晶莹的泪光。
他心中升起难以自制的痛苦，不得不狼狈地挪开了视线，不敢再看姜无。
从一开始，谋杀斯宾塞夺取开关的阴谋就是他与拉娜一手策划的,最终的目的也是让亚伯真正死去。
但就在刚刚，其实他已经放弃了计划的最后一步,拉娜的举动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
看着因为亚伯的死而悲伤愤怒的姜无,009发现自己的内心并没有任何夙愿达成的喜悦。
卡戎察觉到姜无真实的愤怒,立刻在意识海内提醒道：“姜无！这不是现实世界！你不属于这里！”
“……是,我不属于这里。”姜无缓缓松开抓着拉娜领口的手，后退两步。拉娜无力地滑到地上，垂下的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他苦笑道：“我只是太愤怒了。为了我的傲慢，我的自以为是。”
他以为亚伯不亲自出现只是因为害怕被通天塔发现异常,从来没想过009会背叛亚伯。
如果他不配合009的计划,那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卡戎见他恢复冷静，安慰道：“幸好咱们来这个世界的时间还不长,失败了换个星球就好,也不差他一个男主的气运。”
“你说的对。”姜无笑了笑,状似云淡风轻地赞同道,“我去顶层看看。”
“行。万一他逃掉了呢。”卡戎大松了口气，完全没分出心神去注意他攥紧的拳头和指缝滴下的血迹。
009敏锐地探测到血腥味，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试图触碰姜无。
“姜无……”
姜无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怎么去通天塔顶层？”
009：“太晚了,维生器一旦关闭……”
“怎么去顶层？”
姜无强硬地打断他。
不待009回答，拉娜声音嘶哑道：“亚伯脑死亡后，全塔所有电力设备都会停止运转。”
“楼梯呢？”
“研究所电梯的侧边，有一扇门。”她道，“这里是128层，亚伯在999层。”
姜无不再与这两人多说。他从死掉的守卫身上捡起两把枪，准备推门而出。
009压抑着心中复杂的情绪，喊住他：“他已经死了，你为什么非得去找他？更何况你连义肢都没有，怎么去塔顶？”
姜无头也不回，握住门把手的手掌一紧。
009听见他回答：
“我答应过他，很快就去找他。”
“至少，让我把他的大脑带离通天塔。”
“这里一定是他最憎恨厌恶的地方。”
009又一次痛苦地转过头去，对自己躁动不安的核心程序自言自语道：“让他去吧。”
卡戎确认毒气已经散去，姜无绕过倒了一地守卫跑向楼梯，消失在走廊尽头。
实验室的门随风关上，阻断了拉娜和009的视线。
009颓然地在墙角坐下来，视线焦点迷失在黑暗中。
拉娜摸索着站了起来，借着应急灯点起一根烟。亚伯死了，实验室的火警报警器也没用了。
她神经质地笑了笑。
009听到她的笑声，心中的悔恨突然变成了怒火，对她吼道：“你为什么要杀亚伯！”
他不仅学会了人类的情感，还学会了人类对于罪责的推诿。
拉娜的面庞笼罩在阴影中，他只能看见袅袅上升的烟气。
“亚伯是个天才。”她的声音带着荒谬的、怀念的笑意，“他从小就对网络展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天赋。”
“他五岁就攻破了通天塔的网络防火墙。我非常惊讶。当时我刚加入主脑研究项目，亚伯的天分让我对他的脑力开发程度非常好奇。”
“于是我带他来进行了大脑检测。”
说到这，她的语气突然变得愤恨起来。
“谁知道筛选派居然命令我将亚伯作为实验对象。”
009听出她的怨恨，尖锐冷酷地讽刺道：“所以你就把亚伯交了出去。”
“我没有办法啊！”
拉娜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她把自己的头狠狠向后撞在隔音棉上。
一下、两下……直到把隔音棉撞得凹陷，撞上坚硬墙面的疼痛让她恢复了些许理智。
她把手中燃着的烟扔到009身上，大喊道：“我没有办法！不同意实验协议，我和亚伯都要死！”
009躲也不躲，任由火星将自己的衣服烧出一个洞。
“我已经受到惩罚了！我已经受到惩罚了！”
她癫狂地扯着头发，双目血红，泪水纵横。
“这十几年，痛苦的不只有亚伯！还有我！还有我！”
“他在手术台上问我：
‘妈妈，为什么我这么痛啊？’
‘妈妈，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注射药品以后他就那么，盯着我，直直的，一边哭，一边喊：
‘妈妈，我好痛啊！’
‘妈妈，救我！’”
她的机械臂失了控，连头发扯下一大片头皮，满手鲜血。她却好像没觉得痛，只不断地抓挠着自己的伤口。
她已经疯了。
她被十几年来良心永不停歇的拷问逼疯了。
“我也好痛啊……但我不想死……”
“如果我没有生下他，也许一切都不一样……”
她恍惚地笑起来，“所以亚伯死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