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察觉到衣襟湿润,更是心软成一片,道:“怎么哭了。”
姜无声音闷闷的,却又带着笑意:“你好像总是爱乱想。”
“何出此言?”
姜无不说话了,沉默地抱着苍梧。
多年前的星海之下,那个人听了他的过去,也是说:
【以后你和我结伴,我绝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绝不会再让你难过。】
姜无以前不觉得在战场长大的日子难熬,但在那一瞬间,心头蓦然就涌上无边委屈。十几年的孤独与苦闷全化作一滴泪水落在那个人手心。
一个人摸爬滚打练就的铜皮铁骨,单凭一句话便轻易土崩瓦解。
他记这句话记得太深刻,最后甚至把它变成了维系自己与现实的缰绳,即便是最绝望的时刻也不曾忘记。
“抱我去床上。”
苍梧托着他的腰背轻松把他抱起来放在床边,用指节擦去对方眼角的泪水。
姜无说:“可以亲我吗?”
苍梧动作一顿,低声道:“不可以。”
姜无笑起来,把脸颊埋在他掌心,“谢谢你。”
无论哪个世界,都很感谢你。
深夜,苍梧听见智泰在门前道:“计青雪伤势加重了。”
两人一进屋,便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智泰正将大堆沾血的纱布扔到地上,计青雪胸口的伤深可见骨,伤口边缘居然在诡异地蠕动着。
姜无面色一凝,蛊虫果然又开始躁动。
“那只蛊在他体内产了卵……”姜无说着感觉有些反胃,抬手捂了下嘴。
智泰亦是面色铁青,道:“老僧从未听过这样的蛊,实在太过阴毒!”
姜无不再多言,利落地划破指尖把血洒到铜盆中,立刻就有大片密密麻麻的白色蛊虫从计青雪伤口爬出,争先恐后地进入血泊。
见蛊虫爬得差不多了,苍梧将灯油倒入铜盆中点燃,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姜无现在只感谢自己把气运之力全拿来强化内力了,不然还得从血里吸收虫子爬过的力量,想想就恶心。
苍梧皱眉沉思。他博览群书,其中有几本浅显地谈到了蛊虫,都说蛊虫具有领地意识,一个活人体内绝不可能同时出现两只蛊虫,除非此人已死了。但计青雪中的蛊显然违反了这个习性。
他忽然想起一种特别的蛊,“难道是扶仙蛊?”
“扶仙蛊?”姜无惊道,“扶仙宗还有蛊虫?”
苍梧也是一怔,道:“不,此蛊比扶仙宗更早出现于世,且已经消失多年了。”
扶仙宗乃是剑派大宗,若非姜无提及,苍梧很难将二者联系起来。
“消失却未必是真没了。”姜无道,“你可还记得关于它的描述?”
苍梧:“太久了,我必须回去找到那本书才能确定。”
智泰真气在计青雪经脉内一探,道:“不能再拖了,蛊虫伤到了他根基,我必须立刻带他回中原。”
姜无道:“没用的,他血脉中还有虫卵,必须找到根治之法。”
苍梧决断道:“带他去找我师父。”
“彭前辈?此法可行。”
二人一拍即合,当即商量好由智泰先带计青雪清除蛊虫,去书中找寻扶仙蛊来源。而苍梧则与姜无一同留在垂晖城寻找与计青雪一同逃跑的少女,顺道等待燕飞鸾的行踪,防止对方在追捕之下逃回大漠。
计青雪临走前清醒了片刻,抓着姜无的手叮嘱道:“那蛊虫极为隐蔽,我仅仅与他对掌便不慎中招,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姜无对他笑了笑,将一瓶血塞到他怀里,“实在难受便用一些,足够智泰带你赶回南山了。”
计青雪对他露出感激的目光,还待说些什么,却已被智泰扛在肩上带走。
智泰心中叹息,他再不走,这世上又要多一个被魔头迷惑的可怜人。
还未天亮,苍梧道:“回去休息?”
“苍前辈,倒也不用真把我当普通人。”
苍梧一哂,唤来乌夜翻身上马,对姜无伸出手:“先去计青雪所说的水源处看看。”
姜无微微一笑,掌心相叠让他将自己带上马背,熟练地靠进他怀中。
苍梧抱紧他,若有所思。
原来这就是与友人共闯天涯的感觉么?难怪江湖上常常有人结伴同游,果然比独自上路愉快许多。
可惜他辈分太高,若不是姜无行事无忌,苍梧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个亲密好友。
不过这番想法要是让姜无知道了,恐怕是能笑到乌夜尥蹶子的程度。
出了城便是大漠,入目可及皆是黄沙。此时天边已泛起粉紫,隐隐有明亮日光照亮天地。
姜无道:“这世间有三处日出值得一看。”
苍梧问:“哪三处?”
“山、海与沙。”
“这么说你我如今已有幸得见一处。”
姜无嬉笑道:“其实这三处合起来也赶不上另一处。”
苍梧也不禁勾起嘴角,问:“另一处?”
姜无:“与心悦之人同去的那一处。”
苍梧心跳空了一拍。
朝阳终于爬出半个脑袋,清透的金辉洒在两人身上。
苍梧的视线落在姜无鼻梁上的小痣上,就这么走了神。
姜无对他一笑,“你还是不亲我吗?”
苍梧垂下眼帘,仍是不为所动。
“你我相识不过四日……”
姜无:“其实第一日就想亲你了。”
这话反而让苍梧冷静下来。
“你受了蛊虫影响。”
姜无冷下脸来,不再与他说话了。
苍梧握紧缰绳。
方才和谐的氛围就骤然冰冷尴尬起来。
苍梧找到了计青雪蹲守的那处泉眼,是沙漠中难得的一处背阴活水。
自他们离开后应该还没人来过,苍梧挥开地面浮沙,果然在下方略带潮湿的沙土上发现了血迹和足印。
苍梧道:“可有蛊虫踪迹?”
姜无并不答话,蹲下.身观察着干涸血迹。
苍梧无奈,只得默默跟在他身后。
按照计青雪说法,那女子用暗器伤到了燕飞鸾,此处应该也会留下对方的血。
姜无理清杂乱足迹,终于找到了几滴暗色血渍,里面同样有小小的米粒白虫。
看这情况,并非是燕飞鸾给计青雪下了扶仙蛊,而是他本人就已身携蛊虫?
姜无蹙起眉,深感不解。
燕飞鸾挖空心思取得扶仙剑,在大漠一来一回不仅丢了剑,还染了一身虫,这是图什么?
苍梧问:“有何想法?”
姜无置若罔闻,翻出地图仔细查看起来。
苍梧:“你什么时候拿的地图?”
姜无转过身挡住图不让他看,指尖在地图上找到了离此处马行大概半日的绿洲,轻功用到极致则不过两三炷香,他们所处的泉眼根本不是计青雪所说的唯一水源。
苍梧又转到他另一侧,看见地图右上角写的“原历二年垂晖马帮”的字样,才知道为何地图如此详细。
他好奇姜无是如何得到它的,但姜无现在不与他说话,便只好把疑问压在心中。
夜里春情蛊发作总还是得来找他的。
苍梧为这想法悚然一惊,暗暗唾弃自己趁人之危。
姜无对乌夜招手,那胳膊肘往外拐的马儿便抛下主人来到姜无面前等他指示。
姜无拍拍马头,道:“我得深入沙漠,你不熟悉道路,且在此处等我,乖。”
乌夜恋恋不舍地在阴凉处躺倒,全然不管正牌主人是否要用到它。
苍梧好笑地摇摇头,对姜无道:“我带你去吧。”
姜无却已提气跃入空中,半步没等他。
苍梧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立即使出七八分实力追赶。每每要追上对方时便见那人轻飘飘在沙脊上一点,连个足印都不留下。
苍梧一时间也升起些胜负欲,用上轻功步法认真比试起来。
姜无身法再空灵,硬实力还是差了苍梧一截儿,不多时便见苍梧游刃有余地在他身侧与他并行。
姜无生了戏弄他的心思,侧首对他抿唇一笑,右眼一夹轻易勾走苍梧心神。
苍梧目力极佳,半空中也能把姜无一举一动看得清楚,此时反倒受此拖累,愣神了一瞬。
姜无便趁机撞向他,试图把他撞到地上。
但苍梧哪能反应不过来,反手精准扣住姜无脉门让他真气不继软在自己怀中,轻松带着他往绿洲赶去。
姜无索性也不自己费劲了,搂着苍梧脖子冷嘲热讽:“苍前辈啊,说你不会吧,抱起我来倒是熟练。说你会吧,又连亲我都不肯。”
苍梧手臂制着他纤瘦腰肢,平和道:“拥抱与……亲吻自是不同。”
“哦,原来你是个只抱不亲的渣男。”
苍梧并不知渣男为何意,不过听姜无语气大概又是什么新奇的骂人词汇,无声笑了。
姜无很有趣,是中原武林加起来还不及的有趣。
苍梧脚程比姜无快上很多,半柱香便带着他落在绿洲边缘。
姜无跳下来,先是看见了一只生虫的动物尸体。
“是鹰?”他用袖子捂住口鼻,“脚上有信筒!”
苍梧面容一肃,随手折下根树枝巧妙一挑一勾便将纸条成功拿到手。
“计元华?”苍梧展开纸卷,递到姜无眼前,缓缓念道:
“‘燕飞鸾已与扶仙蛊共生同死,若不趁其境界未稳时除去,恐有大患。’”
苍梧:“这是西域字。”
姜无看其字迹较为娟秀,道:“是那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