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襄声名恶劣,在金陵城内几乎无甚好友,今日过来饮酒也是一人。她出口就是难听的话,仗着父兄的势力目中无人惯了,当年明华曾到魏家求他们上奏为秦家求情,卑微祈乞怜,她是亲眼目睹的。
她对明华这位公主也是看不起,曾说:“我的夫婿若是死了,我便也不活了,而不像公主这般锦衣华服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人要脸,树要皮,公主踩着自己的脸,还指望别人来帮您吗?”
一番话说得明华差点要去殉情,后来得知秦玉章在萧宴手中,为了儿子才活了下来。
今日又碰上,明华想起秦家被灭门,怒气忽而涌了上来,也不想顾全魏家的颜面,开口就道:“你说福宁郡主是陛下的孩子,不如我们就滴血认亲试试,若不是,你就污蔑凌王妃,污蔑陛下。人要脸树要皮,想你这打公骂婆、不尊敬丈夫,自己踩着自己的脸来让人别人尊敬你?敢不敢去御前滴血认亲?”
魏襄不畏惧,福宁郡主与‘凌王’殿下没有一丝相像之处,她自认有了底气,“滴血认亲若是陛下的孩子,又该怎么样呢?”
“若是,我脱去华服,跪在魏府门前给你请罪,若不是,魏襄,我要你跪在秦府门前请罪。”明华怒火中烧,最后一句话说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秦家的府邸还在,一直荒废着,听说经常闹鬼,没有人敢住进去。
魏襄动心了,她就想看见明华卑微乞怜的样子,想都没有想,直接答应下来:“好。”
两人就这么说定了,秦绾宁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珠珠不是她的女儿,也不会像她。
萧家兄弟的眉眼相似,珠珠像凌王的眉眼,也就有些像萧宴。
魏襄得意地走了,明华气得也没有心思再吃东西,带着自己的人回府去了。
秦绾宁劝了几句没劝住,也回到自己凌王府,吩咐心腹去将宅子修缮一番。再花些银子买家具,一个月的时间绰绰有余。
珠珠晚间的时候歇在了她的院子里,贤太妃也来了,屏退婢女,关上屋门。
“今日魏襄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明日若真要滴血,你不能参与。”
“太妃,珠珠的母亲是谁?是死是生?”秦绾宁抬眸,凝着对面不愿说真话的太妃。
贤太妃说道:“死了,难产死了,珠珠也不是凌王的孩子,凌王为你守身如玉。”
秦绾宁愣了一下,没有想到珠珠不是凌王的孩子,她迟疑道:“可珠珠与凌王有些相似。”
“这就不知道了,若真是凌王的孩子,他会养在你膝下膈应你?”贤太妃笑颜,对面的秦绾宁似乎很震惊,“你一直以为珠珠是凌王的女儿?”
“对,他们五官有些像。”秦绾宁说实话,若不是凌王的孩子,那会是谁的?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会真是今上的孩子?”
贤太妃也跟着不说话了,“萧遇没有说孩子的父亲是谁。”
贤太妃直呼凌王的名字,可见她也有略有不满,凌王就不是安分的人,走南闯北,结交朋友,当初将孩子是直接送回来的。说是出生三日,母亲难产而亡,其他再没有说了。
秦绾宁扶额说不出话来了,站起身来,“我入宫一趟。”
“让人跟着。”贤太妃没有拒绝,有些事情只有萧宴自己最清楚,他喜欢秦绾宁,到了这个时候不会再骗她。
深夜入宫,萧宴几乎是欣喜而出,他都开始躺下安寝了,听到禀报声后,几乎赤脚走了出来。
秦绾宁没顾得上他的仪态仪容,开口就问他:“你、你与几个女子同过房,她们在何处?”
萧宴穿了一件寝衣,领口是开着的,可以看见结实的胸膛,她看了无数遍,再看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很坦然的对上他的眼睛。
她很急迫。
人一急躁,脸色就会发红,眼睛就显得慌张。尤其是秦绾宁方才一句话说得又急有快,竟让萧宴品出几分醋意,他悠悠笑了,“怎么,你吃醋了?”
秦绾宁气极了,习惯性伸手就推他,“醋什么,三年前我离开后的几月里,你宠幸过谁?”
她说得太过肯定,反让萧宴品出什么不对劲,珠珠的生辰算一算,就是她离开自己几月后怀上的。
“你怀疑珠珠是朕的女儿?”明华说过,珠珠并非是绾绾所生。
也就是说珠珠不是萧遇的女儿。
“我、我就是来问一问,今日的赌局你也听到了,她若是你的女儿,阿嫂可就遭殃了。珠珠是凌王带回来的,生父生母都不详。可她与你们萧家人长得有些相似,汉王是不可能的,先帝又无兄弟,试想下就只有你了。”秦绾宁坦然,她现在很焦急,阿嫂是个高傲的女子,若是败在了魏襄手中,只怕会丢了大颜面。
“你就先发制人过来问朕?”萧宴气笑了,语气也慢悠悠的,饶有趣位地凝着她气鼓鼓的脸蛋,他并没有去调.戏她。
贸然地逗弄会引来她对自己的厌恶,他保持笑意,对方被他盯着后略微后退了两步,表情也一点一点缓和下来,睁开的眼睛趋于柔和,心虚得抿了抿软软的唇角,方才的焦急也仿佛一下子散去了。
萧宴不急,“来了都来了,不如喝杯酒,可好?有求于人,总得摆好自己的态度。”
“你先说。”秦绾宁有了小心思,不想同他喝酒,知道答案好就跑,也好给阿嫂传句话。
她惯来爱使小聪明,萧宴也很有心思,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他拿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脑门:“朕一说,你就跑,朕也不是傻子。”
秦绾宁自觉斗不过萧狐狸,只好闷声答应下来。
高铭见两人深夜要喝酒,喜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吩咐宫门手脚麻利些。
一炷香的时间内就将酒宴安排好,热菜还没有上,就让人先上了些水果,又特地上了些葡萄。
萧宴慢悠悠地拿起匕首,在葡萄上先割一刀,然后拿着银色的铁签慢慢地剥皮。
皇帝气势很足,高铭忍不住朝着他碗里看了一眼,果肉被戳得很烂,就差成泥。他急得悄悄开口:“您这是让秦姑娘吃泥呢?”
萧宴又停了下来,认真打量桌面上的葡萄,又重新来一次,嘴上慢慢与秦绾宁说话:“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女人。”
“关乎你的长姐,你骗我只会害了她。”秦绾宁不信萧宴,都做了皇帝,怎么可能没动过欲.望。
萧宴碗里的葡萄终于完成地脱下了一整件‘衣裳’,再接再厉,他又开始剥第二颗,“朕连皇后都没有碰过,皇后与楚王之间多有来往。”
“你……”秦绾宁说不出来话了,这是看着自己被绿帽子?
萧宴忽而笑了,“楚王不是正常男人。”楚王有所求,皇后在宫里好办事,两人为来为去,都是为的权势。
秦绾宁瞪大了眼睛,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她忘了,楚王不是正常男人了。
这时,宫娥摆上了几道热菜,都是夏日里清爽可口的,高铭亲自给秦绾宁斟酒:“这时果子酒,方才臣试喝过了,没有毒。您放心,臣也让宫娥饮过,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在宫里,不仅是有害人命的毒药,还有春.药。高铭一番话打消了秦绾宁的疑虑,她正好觉得口渴,抬手就饮了一杯。
高铭退了出去,殿内只余两人。
萧宴一连剥了几颗葡萄,自己又先尝了一口,果汁饱满,甜味正浓,他这才看向对面的秦绾宁:“珠珠该是楚王的女儿。”
“楚王都已经这般模样了,你该让他背锅?”秦绾宁星眸圆瞪。
萧宴慢条斯理地又开始剥葡萄,“楚王是被谁害成这般样子?”
秦绾宁眨了眨眼睛,她知道是凌王,但她不会透露给萧宴。
“你不说朕也知晓,是萧遇。”萧宴自问自答,也不去看秦绾宁的神色,继续说道:“楚王是强抢民女才成了内侍,当日汉王赶到后四处去找那名被楚王玷污的姑娘,找了几日,至今无所获,朕也找过,没有踪迹。你方才说珠珠不是凌王的女儿,朕就在才猜从头至尾凌王都在算计楚王呢?”
“秦绾宁,你想想。楚王不能生育了,就珠珠一个女儿,物以稀为贵,楚王肯定会很珍视。等同于他捏住了楚王的软肋。”
“总之……”他停顿了下来,抬眸凝向对面的少女:“朕只你同过房,珠珠不是朕的女儿。”
秦绾宁倒吸一口冷气,凌王早定在三年前就算计好了,“若楚王不珍惜呢?”
“无所谓,珠珠养在你身边,朕就会以为是你的女儿,心中会在意,继而远离你。这是双赢的计策,珠珠看似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孩子,可处处透着作用。秦玉章对珠珠也有好感,明华也是,指不定,将来明华还会想着给她二人定亲事。”
“魏襄今日为何说珠珠不是凌王的儿子,你可曾想过原因?”
萧宴慢慢地分析,也不急躁,但对面的秦绾宁早就提着一口气了。
剥葡萄是个细腻的活,萧宴的双手有力,能拉满弓,能拿起大刀,唯独对这皮薄晶莹的葡萄的没有办法。
银签子再度插烂一个后,他停了下来,将烂的果肉从碗里剔除出来,叹了口气,慢工出细活。
他继续说道:“有人提前知会过魏襄,珠珠与你并不相似,她不是你的女儿。魏襄惯来是惹事的人,捉住这个通奸生女的事情,她就能看一个大笑话。回到府上,魏莱怕耽责任,势必不会让魏襄入宫,甚至明日会来请罪。那么滴血认亲的事情就会不了了之,珠珠究竟是不是朕的女儿,就会让所有人猜疑。那些不懂内情的人就会认为朕兄霸弟妻,让兄弟难看。”
秦绾宁抿着唇沉默了一阵,心口凝着一股郁气,小声说:“按照陛下的说法,他让自己这么难看是为了什么?”
“不是给自己难看,是造成朕是个兄霸弟妻的混蛋,本是一件秘密的事情。你未嫁他,他与你并无关系,珠珠也不是你二人所生。偏偏魏襄在大众广众之下不长脑子地说了出来,假的也成了真。朕是昏君,不得民心,他才有机会取而代之。”
话音刚落,啪嗒一声,萧宴手中的银签子插穿果肉,直接戳到了碗底。
萧宴颓唐,太难了。
秦绾宁低着头,盯着自己双手中的酒杯,一时没有答话。
这桩赐婚,她自始至终都不明白凌王和太妃的意思,倘若真要报恩,当年秦家被害的时候,为何不出来呢?
她想这个问题想了很久,就算没有萧宴今日这番话,她也会细细去琢磨凌王的用意。
萧宴不催促,但也不剥了,气得将碗里烂掉的果肉直接塞进嘴里,不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