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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起来。
她竟然笑起来。
她今天才知道,原来人在这个时候,是真的会想要笑的。
说好再不骗她的,说好随她一起的,说好彼此相护的,所以那些个说好,那些个拉过的勾,那些个许下的诺,通通只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么?
她不知为何,只是忍不住不笑。她就这样无所忌惮地只顾笑着,终究是惊动庄府中人,一时之间灯火喧声俱起,渐行渐近,她知是再不好停留,暂匿身形,寻着机会便翻墙出去。
墙里已起闹声,街上却仍是寂寂落落的,一弯月孤零零挂在天边,宛似少女新眉。她在望月,江眉妩也会在看么?她在想她,她心里可也会有一点记挂么?
秦采桑没声没息地咧了咧嘴,泪水却也在同时漫上眼眶,几乎忍不住便要坠下。她忍着,拼命地忍着,辛酸苦辣之余,忽而听见有脚步声在靠近前来,头脑里虽是混沌一片,她却本能的觉得不妥,这种时分,这样陋巷,何来的行人?
她警惕地抬头看去,见是个作更夫打扮的人物,正提锣打灯而来,口里吆喝着“小心火烛”的号子,似无异状。可她仍是未敢太过放松,定了定神,只欲先离了此处,不料行经那更夫身边时,竟忽然闻得一阵异香。本来她承了连云生内力,一般的mí • yào都拿她不住,可这点子香气却是离奇得很,叫她眼睑渐沉,忍不住那浓重倦意,想要合眸睡去。
秦采桑心知有诡,狠了心要拿荡寇以痛换醒,抬手之际却不由大惊,那常挂腰间的宝剑竟不知几时被人拿了去,而困意又是愈来愈深,终是盖过了神智,两眼一黑,便再不省人事。
醒过来的时候只听见有人用带点惊奇的声啧啧地叹,“宫里真是有很多好东西啊……”
另一人笑着回话:“大师看得上就好,若是喜欢,我师父说了,尽可留下。”
那人哈哈笑道:“那贫僧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另一人也跟着他笑起来,狼狈为奸,桀桀作乐。
秦采桑暗暗地呸了一声,努力从混沌的脑子里扒拉着那两把熟悉语声,觉着名字就在嘴边,却愣是叫不出来,整个人皆是困倦得很,甫一动弹,才发觉自己双手双脚都被铁环扣住,身子却又是被手腕粗细的麻绳绑在一张椅上,椅子似又是给缚在一根柱上,这捆得是叫一个结结实实,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挣开。
荡寇理所当然地不在手边,秦采桑心里是十分的明白,她这又是中了不知哪个乌龟王八蛋的套了。她倒并不怎么惊慌,只环顾这地方,默默地盘算。柜橱桌榻,一应俱全,像是个居所,却不是多么富贵的居所,天色仍是未明,看来她昏睡过去并没多久,应是还在城里。
那么想来想去,专同她过不去的,除过向惊天还能是谁?
不过那小子倒是长了本事,连宫里的人都勾上了。
秦采桑正在心里冷笑,未料起先说话的那人忽然晃过身来看她,慈和的眉目,关切的笑意,倒真似是个普度众生的佛陀,“小娘子醒了?”
秦采桑看得却是直欲作呕,她倒没想到这绑她的竟是色空和尚,她还没上门去寻他晦气,他竟是先一步下手为强,可是话说回来,她又还没动手,他们之间其实算不得大仇大怨,无缘无故的,他绑她做甚?
但无论如何,她是给不出好声气,只冷笑着道:“醒是醒了,只是秦某没太明白,阁下这算是怎么个意思?”
色空散人拈着一串佛珠,笑眯眯地道:“小娘子莫担忧,贫僧不过是有事想要请教,又怕小娘子不肯赏光,这才出此下策。”
秦采桑嗤道:“秦某仿佛记得我同阁下无冤无仇,阁下若诚心诚意来请,秦某似无缘由推拒,纵或不然,也不至于此罢?如此相待,有那不知道的,恐还以为阁下是怕了秦某呢。”
“哎,小娘子言重了。”色空散人打个哈哈,“小娘子神功盖世,贫僧不敢不敬,不敢不惧,不敢,实在是不敢。”
“在阁下面前,秦某岂敢班门弄斧?”秦采桑只是冷笑,再看不下去他惺惺作态,“闲话还是少叙,若阁下只是这般请教,秦某一事不知,无可奉告。”
色空散人干笑两声,“小娘子言重了,这不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嘛。小娘子若不愿意现在说,那咱们就慢慢来。”说着左顾右盼,叹了声身酸腿软,凌尘子立刻便搬了个板凳过来请他坐下。
秦采桑望着那装模作样的师徒两个,除却冷笑,更不知还作何言语,索性合上眼睛,思及江眉妩,又觉得恸然,但只微扬起头,忍着鼻头那点微酸,莫叫真在这和尚跟前落了泪去。
“大师何必同她客气,这等泼妇刁民,不给她点颜色,决不知味。”却又有一人转到她面前,手中拂尘几乎扫到她脸上,“大师如是菩萨心肠不忍动手,那就由小道代劳好了。”
秦采桑皱着眉睁开眼来,呸了一声,眯着眸子把他看了又看,终究是认出这是谁来。这趾高气扬的小道士不是旁人,不正是月前曾找过她晦气的那个玄易吗?说来也是好笑,伙同向惊天办了件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蠢事,竟还不知悔改,又来寻她麻烦。等等,这么说来,在福满楼撞上的那人仿佛也是他,看来是不早不晚,正撞刀口上了。
秦采桑也真不知是该叹自己时运不济,还是怪他小肚鸡肠,不过他人在眼前,她断没有服输的理,“我还当是谁呢,原来还是那位了不得的道爷,怎么,又来跟秦某倒骑驴看唱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