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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姜涉听见呼声,忽地将身一矮,抄起地上令牌向前掷去,但见那令牌接连在刀锋上一撞,待长刀落下之时,竟只各斩去二人一绺头发。
满场阒然,人皆呆立,片刻后,忽然掌声雷动。
姜涉却是面色未变,望着那男子翻身落马,只吩咐下去让开路来,待他冲到近前,才瞧出这人是尚文烈。显然他这一路是疾奔而来,犹自气喘吁吁:“将军……不必、不必斩……”他回头张望,“邢……邢……”
姜涉暗自叹了口气,只叫他慢慢道来,忽闻马蹄声再起,又有一人赶到,这人却显然不是惯将,跌跌撞撞,几乎是滚下马鞍,被人拥簇着上前来。
尚文烈见了他便眼睛一亮,他如今已喘匀了气,“惊扰将军,末将罪该万死,只末将不能眼看将军做下悔事,这二人虽触犯军法,但罪不至死,其中经过,还请邢军正细说。”
邢军正犹在喘息,期艾半天,也说不分明,最终双手呈上一本发黄的册子。
姜涉接来一瞧,见是一册军法,翻过几页,也不觉有异,虽晓得尚文烈一心为史钦脱罪,却不知这有何用处,“邢军正,你且莫着急,慢慢地分说明白。”
邢军正点了点头,“将军,这册是太.祖爷征讨胡芳煦时的法典,依第八十一条例,军中斗殴,其罪当诛。”
“确是如此。”姜涉轻轻点头,不由看了史钦一眼,看他仍是脊背挺直,仿佛并不在意尚文烈为他费这番心力,只认自己必死。再看郝大龙,却也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倒觉得有些稀奇——总不会是被吓得傻了?
邢军正喘了一声,忽又呈上另一本册子来,“但、但世宗时增补法度,这一条中罪罚却又分了几等,依情形而定,史校尉与郝都统该罚四十军棍。”
尚文烈在旁点了点头,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姜涉没有作声,只翻到邢军正所指出的法令处,又递与一旁的张图几人,“依诸位看,该当如何?”
张图几人自是不想闹到此等地步,如今见法令竟也有转圜之处,当即顺势说道:“太.祖爷昔日征胡芳煦时,全因胡贼狡狯,多行反间,因此治法极严,而后世道太平,世宗仁厚,重修法例,今日虽有北患,但未可算即在阵前,且史校尉与郝都统虽有违军令,也到底未曾铸成大错,末将等以为,当依后法。”
姜涉环顾一周,终是点了点头,“虽则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过贼寇当前,正是用人之际,那四十军棍权且记下,容后一并清算。”
尚文烈终于长出一口气,诸将也各有轻松之色,史钦叩首谢恩,旁边郝大龙瞧着他的动作,仿佛如梦初醒,也叫声谢,嗑下头去。
姜涉面无表情地道:“休要谢我,当谢世宗爷恩典,你二人今后当慎思慎行,若再有失,从重治罪。”
史钦断然应是,郝大龙也未再顶嘴,但只诺诺。
姜涉望了他二人一眼,便撇开视线,上前再说过几句,叫众人散去,才又看一眼尚文烈等人,“半个时辰后,请各位到帐中来,有要事商议。”说罢背过身去,折阶而下,面上才始露出一点笑意。
这军律自打太.祖爷命庄祜制订以来,累代君王一直因袭,从未有大变动,她从姜祁那里受教,一向也只记太.祖之法,真待论罪时却要再问过军正。只这一次……却是她疏忽了,史钦累世将门之后,自然与她无二,两人都只记着严令,却不想这条竟曾改动。这个倒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只不知尚文烈是自己想到,还是……
她不觉偏头一望,但想及从头至尾都未曾看见秦采桑的身影,又即刻收回视线,且去再将漠北之事在心中默过一遍,待诸将齐聚帐中,便把严询消息知会众人,又将先前推论都说过,再道:“阿鲁那若要南下,必寻捷路,依我之见,望柳是其必经之地,我意带领细柳营五千轻骑,明日北上,定要将其阻于望柳。”
“好!”郝大龙第一个站起身来,“要去打仗,哪能少得了我?将军,也算我一个。”
史钦紧跟着站起,道:“将军身肩重担,岂能以身犯险?史钦愿为前锋,将功折罪。”
“是啊,”张图也道,“蛮子悍勇,将军只带五千人去,太过危险,不如等京中援兵到了,再出战未迟。”
“来不及了!”姜涉断然摇头,“诸位请看,贼军出城已有十余日,算他脚程,此刻怕已入了豫州境内,我今星夜兼程,尚未必能及时赶至,若再候援军,到时追他不及,万一叫他深入腹地,惊扰圣驾,掳掠百姓,则我等有何面目苟存于世?”
满场寂然,无人敢担起这等罪名。默然良久,又有一人忽然站起,“将军,末将斗胆妄言,就算要阻截蛮贼,望柳也不是可守之地。”
姜涉不由有些意外,瞧他是淮州来的校尉于澄,便道:“于校尉有何见解,但请直言。”
于澄指了指地图道:“将军,看地标,此处似乎只是个小城,此等小城城池不高城墙不厚,更有甚者未有城墙,非但不利守备,且多不富足,譬如鸡肋,蛮贼未必肯入城徘徊,若他逾城而走,岂非辜负将军一番苦心?”
“于校尉先坐。”姜涉点了点头,“于校尉所言在理,只不过于校尉或许忘了一点,阿鲁那千里奔袭孤军深入,本就意在京城,若是城高池阔难以立下,他恐怕未必愿意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