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今天又来了些陌生人，我怕会瞒不住。只有习惯了才行。”读书人不禁声音大了点，但很快又压低声音。随着旁边一下一下击打铁块的声音，他们的说话声其实外间很难听到。
年长的奴工叹息一声，点点头。
等读书人离开，这名奴工才从旁边的袋子里铲出一些东西投进窑炉中，立刻窑炉的上方腾起一朵ru白色的云。
让何乐惊讶的是，窑炉中的铁块在那东西加入后，立刻发生剧烈变化，不过一刻竟然就变软成汁。
何乐在那瞬间，惊得全身的汗毛也竖起来。他已经明白这些人在干嘛，问题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更不知道自己这么会带来多大的危害。这是一种绝户计，那些奴工们牺牲自己的生命，让塀冶城里的羯人跟着陪葬。
但他们用的方式，却又成为一种先进的冶炼方式，可以让窑炉的温度瞬间升高好几倍，从而加快冶炼的进度和精度。现在临安最缺的就是冶炼技术，尽管荀家人带来了整套冶炼技术，但他们那一套不是革命性的，还存在着很多天然缺陷。
现在何乐所见证的，正是在冶炼史上革命性的大发现，这个发现可以和柯智宇发现晶石爆炸同等重要。尽管他们这些人的初衷是害死塀冶城里的羯人，但它们的作用却将真的给羯人带来灭顶之灾。
那种被他们当成毒药添加的物质，似乎是某种助燃物，能让窑温提高很多倍。奴工们其实也知道，只是他们并没往那处想。羯人们则不太懂，包括奴工们自己也没意识到。何乐之所以会想到，是因为他的脑子里一直在琢磨这些事。
就如同整天想着外星人的人，才会看到天空上出现不明飞行物时第一时间想到飞碟。
何乐正是整天考虑着如何解决窑温，如何尽快炼出他需要的铁管，所以才会在闻到异常气味后立刻想到对方在冶炼上有突破。虽然对方是另有打算，但结果却引向了另一个领域。终于他也坐不住了，从凳子上起来，示意乾达罕照看阿黛拉后，他便径直走向苏文亦的房间。
就在何乐走出房间时，便有人赶去提醒苏文亦。
但何乐还是更快，因为那个准备报信的人，此时莫名其妙的摔倒在地上，估计还要一会儿才清醒。
何乐推开从里面栓住的房门时，苏文亦正在写着什么。等他看到何乐时，第一反应是去撕毁写好的书本。
可惜他只来得及做一个动作，便僵住动弹不得。
“不要怕，我是来帮你们的。但我时间有限，明天就得离开。所以你得配合我，我才能让你们实现愿望。”何乐选择用最简单的方式说出开场白。
被何乐摄住的苏文亦，惊恐的看着他泰然自若的坐到对面，然后拿起他刚刚写好的书看。那是一本写下如何行动的计划书，因为他怕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所以提前写好行动方案，好让那些活着的人知道怎么做。
只见那书上开篇写着：北山青石硫毒，自使以来年余。足下可见其功效，城府内日见咳喘之人增多，想来不日便能入肺腑。诸君即可燃那阳石散，城府内将再无可生还之辈。事成之日，诸君应不得留恋，尽快赶往南朝，以中兴我大周故国。
看便前言，何乐又翻阅书中的其它内容。可以看出这些人果然是这么计划的，只不过不是完全的用那硫火来毒人，毕竟那硫火最多能使人染上咳喘的症状，但离死亡还有一个漫长的过程。所以他们的关键还是另一种阳石散，也不知那又是什么。
书中主要写到的是如何点燃阳石散，还有如何撤退，如何避免被羯人的巡逻兵发现，又要如何乘船过澄河。想来这些事苏文亦已经研究了十年，所以才能如此详细周全。整件事看起来有些理想主义，但细细思量就会发现非常符合他这人的性格，还有当时的环境。
“当时为什么会回来？你不是已经带着人离开了吗！又何必回来送死？还是说你当时就想到这种法子杀死羯人，我不相信。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你不可能早早的构思好。”何乐盯着苏文亦的眼睛说。
苏文亦想不到他早知道自己的事，所以也是有些吃惊，然后立刻以为他是专程为自己而来。
“我是大周朝冠勇侯何乐！”何乐知道他会怀疑，所以摸出一截藏在腰带里的小竹杆，自竹杆中抽出一张薄到不能再薄的纸。那纸是用蜡浸过，能防水。在纸面上除了一个大红的章印，还用蝇头小字写了段话：大周御上，兴庆安邦，唯此印信，如朕临场。
那印章更是用皇家专属字体所刻，其他人等乱用，皆是杀头大罪。
何乐等他确认过密信的真假后，便又收起来。因为还有大用，所以不能销毁。此前这截竹杆被他裤裆里，所以才没被申屠静萱发现。后来事态平稳后，他原本想与骆衍相认，所以又拿出来。结果到现在也没机会，直到今天才有机会给苏文亦看。
那苏文亦先是愣了良久，然后才大滴大滴的泪水往下掉，最后更是跪在地上哭天喊地。
何乐也是尴尬的坐在那，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等苏文亦发泄完，才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你们为什么才来啊！”苏文亦带着哭腔说，有如一个孩子。
他这一句话，让何乐也差点哭出来。是啊！才来。如果不是要为俞秋眉报仇，他们还会更晚些才来。
“但总是来了！”何乐只得如此说。
那刻何乐感觉到语言的苍白，在一个期盼复仇的人眼中，哪怕是一个时辰的等待他们也会觉得难以忍受，何况是十年漫长无望的等待。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年轻浪荡子，到隐忍克制的中年人，那些岁月洗涤过的年轮，足以将他割裂得遍体鳞伤。
何乐找不出合适的安慰话，只觉得脑子是空白的，正一点一点被房间里的悲伤填充。
“给我们一点点时间，我会让他们全部陪葬！”何乐将他拉起来，用坚定的语气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