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月在漩涡里看见了他们。
她抱着双臂,身后那座禹州的小院子在刹那风化无痕,这里就只有暗沉空洞的黑。
有风吹着她臂弯间浅薄的紫纱,浮动的影子就像是被吹皱的水波般。
她忽然轻笑出声。
她明明没有喝酒,那双美眸半弯起来,却多了几分恍惑。
年轻的公子牵着那个衣衫湿透,脸颊泛红的姑娘走出来时,菩月见那姑娘忽而挣脱开他的手,认认真真地向她行礼。
她又将一枚半透明的花瓣递到菩月眼前,“帝姬赠我镜海幻花的朱果,我便赠帝姬一枚娑罗星的枯瓣。”
娑罗星的枯瓣制成的娑罗丹,是天下修仙人趋之若鹜的灵药,而对于菩月这位非鬼却也已不是常人的帝女来说,更能为她留住血肉躯壳的温度,不至于在年深日久中,连凡尘里的一样东西都握不住。
但这般对于凡人而言奇效甚大的灵药,对于谢灵殊这样身怀仙骨的神仙,却是作用不大的。
只有所属同宗的东西,才能弥补他所缺失的灵气。
镜海幻花是在天河里养了数千年的神物,如今这漫天神佛,哪个神仙的灵脉不是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而娑罗星作为上古神物,它在天界众神眼中尚且是最捉摸不透的神秘古物,神仙要索取其力量为己所用本也是多有限制。
这枯瓣对于菩月来说,倒真是极需要的东西。
她也不多推辞,伸手接过来,又道,“娑罗星枯瓣可比我这镜海幻花的朱果要贵重数倍……姑娘你只拿一颗朱果,不觉得太少了?”
她早说过,他们若是要多拿几颗也是可以的。
“不必了,朱果对我,也只起一颗的效用。”辛婵还未开口,谢灵殊却先道一声,随后他又对菩月笑,“多谢帝姬好意。”
在谢灵殊和辛婵就要走向那扇打开的楼门时,菩月站在他们身后,静看那沙漠里的骄阳影子铺散进楼里。
“上仙。”
她忽然唤一声。
谢灵殊闻声回头,便见菩月站在那雾霭沉沉的一片黑暗之中,有风吹起她黛紫的衣袂,他听见她问,“天上岁月永恒,人间风月转瞬,即便她有娑罗星,也终归是个凡人,你这样……值得吗?”
“为什么不值?”谢灵殊却轻笑一声,反问她。
“帝姬身在红尘多年,也为风月所苦,便该懂得我是为了什么。”
菩月不提的往事,谢灵殊却通过蜃楼外那老者的声声呼唤而一猜就透。
果然,菩月摇头轻笑了一声,不打算再问他。
当辛婵同谢灵殊走出楼门,吱呀声中,那两扇雕花门缓缓合上,其间帝女的模样越发模糊成一抹单薄孤独的影子,逐渐掩去。
“菩月!”
有人突破幻象,还在用沙哑的嗓子一声声唤她的名字。
辛婵在风沙中回头,便见那叫江寿的老头踉跄地跑来,要去触摸楼门的影子,可他最终却什么也没摸到。
那蜃楼在人的肉眼里慢慢消失,老者伏跪在层层黄沙里,大声恸哭。
“他真的见过帝女。”辛婵远远地看着他像个疯子一样地去追逐着蜃楼留下的那一抹残损的光色,她忽然说。
谢灵殊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人在红尘里,怎么能没有一些过去。”
“即便是帝女,也是如此。”
或喜或悲,或爱或恨,菩月不提,他们也就不过问。
“走罢,小蝉。”
谢灵殊收回目光,牵起辛婵的手,轻声道。
朱果在一定程度上的确缓解了谢灵殊灵气衰竭的速度,他的脸色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苍白得厉害。
辛婵也算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看谢公子这两日精神头是好很多了。”康兰絮用匕首割下来一块烤羊肉递给辛婵,“你啊,也别皱着你那眉头了。”
辛婵接了烤羊肉吃了一口,轻声说了句谢谢。
这沙逢春的烤肉用的是这里独有的香辛料,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但辛婵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堆燃烧的柴火,耳畔又是围坐在一处的好多人的说笑声,她却显得仍有些心事重重。
谢灵殊的身体状况暂时稳定了下来,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是放下了。
可是……
辛婵摸着空落落的手腕。
她想起那枚萤石环。
这火堆烧得正旺,火光照在人的脸上还有些炙热发烫,但她脑子里却装满了烈云城的冰雪。
还有在那片冰天雪地里,朝她招手,说要带她回家的少年。
他的影子,在那茫茫无尽的白色里显得渺小如灰尘一般,却在她的脑海里总是吹不散,擦不掉。
“你们,是要走了罢?”身旁的康兰絮忽然说了一句话,唤回了辛婵的心神。
她偏头看向康兰絮,却见她转头在看后面。
于是辛婵也就随着她而朝身后望。
衣袖殷红的年轻公子站在木楼梯上,他的右臂上搭着一件披风,此刻正在含笑看她。
是要走了吗?
辛婵站起来,看他步下楼梯,慢慢地朝她走来。
“小蝉可知现在是几更天了?”谢灵殊将披风展开来,要往她身上披,却被她抓住手腕。
辛婵摇头,接了披风来,却踮脚替他披上,“你才刚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