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分别
“好…好多血……”我手被染红,茫然无措,“疼……师叔…疼。”
“又不是…你中了箭受了伤,你喊什么疼?”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道,“帮我点穴止血,蠢货。”
一语惊醒,我连忙替她点了穴,止住了血。又撕开了自己衣服,替她包好伤口。整个过程…我一声不吭,却是泪如雨下。以往的那么些年,我很少哭的,也不知道为何……此刻我哭的这么伤心。
我该高兴的,该高兴苏域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站在我面前,平安地还活在这世界上。
“哭什么!”她歇息了一阵子,失血过多的脸上也恢复了些精神,见我哭的这般,她叹了口气道,“怎么我没在你身边,你竟这般无用了?”
我看着她,攥着她的衣袖,没有回答她的话,却是另外说道:
“师叔,我好想你。”
她怔了怔,随即展眉轻笑道:
“这般的话,方才我流的血便也值了。”
我身子僵了僵,她像是知道我所想的一样,对我解释道:
“带你出来时,遇上了点麻烦。”
“对不起……”我低声道。
我对不起她很多,一次又一次。她却是从未责怪过我,反而一次又一次地纵容着我。她对我这么好,我却什么都没给过她。什么都想对她讲,却又只能说声对不起。
我多么,对不起苏域。
闻言,她却是皱起了眉来:
“这世上,唯有你一人无须同我客气。懂么?”
我擦了擦眼眶,红着双眼点头。
“既是如此,又为何道歉?”
“……”我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笑了笑,打量了一下四周,我这才看到原来我们正处在一个山丘之上,虽是山丘,却也很高,旁处还有附近高山上流下来的泉水。天色,也已暗了。
“天快黑了。”她道。
“倦了么?”
她侧头看着我,我勾着嘴角,上前一步抱住了她——像很多年前,在鬼谷山时那般抱住她。
“我很想你。”我轻声道,“而你来了。”
“……”她低声笑了起来,笑了很久,伸开双手亦回抱住了我,抱得很紧,很紧,“不来不行,他们欺负你了,算什么东西,竟还敢欺负你了。”
我笑着退开了些,看着她那张熟悉的脸,三年了,整整三年了,我在无数个入梦前都祈求上苍能让她托梦给我,让我见见她。我有好多话,好多事都来不及告诉她,与她一起做。
我很想她。
而今再次看见了她,看见她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我竟只能笑着同我道:
“那你替我收拾他们了么?”
她冷哼了一声,道:
“哪次不是我替你收拾的?你这般蠢,没了我怎么活的下去?”
“险些便活不下去了。”我笑着,声音却是低了下去,“没了你,我险些……活不下去了。”
她怔了怔,笑骂道:
“蠢货。”
“……是蠢着呢,不然的话……”我喃声道,“我便以为你再也回不来,我再也……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就地坐了下来,背靠着石壁,声音带着丝愉悦:
“当真是蠢货。”
我也跟着坐在她身边,侧头看了她许久,小心翼翼地伸手拉了下她——是活生生的苏域,温热的苏域。
“怎么又哭了?”她偏过头来,看着我,笑。
“……太高兴了。”
她静静地看着我,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是我往日一直忽略着的深情,她道:
“你长大了,阿纵。”
我拉着她的手一紧,抬头看向她,像很多年前那般看着她,笑:
“这么些年,你不在我身边,是长大了。”
她愣了下,定眼看了我片刻后却是别过了脸,沉默了许久,她声音一片嘶哑:
“你…记起我了么?”
“与卿结发,怎敢相忘?”
她身子狠狠一震,良久,她缓缓抬起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唇,她眼角的泪光在淡漠的月光下似蚀人骨血般的□□腐蚀着我的心脏,那么疼,那么痛。
从小到大,我见过苏域流血的次数寥寥无几,而她的眼泪却比血液还要少见。她从来没有在我眼前哭过,没哭过,自然就让我以为这般坚强牢不可破的她永远只会笑着。
只会对我笑着。
“你终于…记起我了……”她被我拉着的左手捏着我的指节生疼,“记起我了。”
“师叔…”我唤道她,“让你等久了。”
她破涕为笑:
“忽然记起你儿时有回同我去集市,明明对我说是去上茅厕,却不知跑哪野去了。归来时,你也是这么同我讲的。”
我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思绪回到了从前,勾着嘴角,回忆道:
“你在街角等了我许久,我回去时怕你责罚我,便向你卖乖……”
“你每回都这般的,我偏每次都顺了你。”
“可你不也时常将我吊在通天峰上么?怎么说的好似你多怨怼一般。”
“呦,你哪回被我责罚了后不是跑来同我撒娇的?”
我脸有些发红,小声嘟囔道:
“我才没…撒娇。”
她笑出了声来,笑了许久,兴是觉得累了,头便靠在了我肩上,轻声道:
“我好累啊……”
我眼角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
她对我道:
“阿纵,抱会我吧……我好累。”
我伸手将她抱住,泪水落在她的脸上,她在我怀里笑着,抬手替我抚去眼泪,侧头看着我肩背上满天的星光,喃声道:
“好漂亮的星光。”
她轻阖上双眸,嘴角带着浅笑:
“我们重新来一次吧——我还二十五岁,你依旧十四,我们拜过了堂,结为了夫妻。”
我接过她的话,顺着记忆回到了从前:
“你唤我‘阿纵’,我叫你‘师叔娘子’。纵七他们来问我,我笑着同他们道我与你已然成婚。你还说我替你描的眉,是最漂亮的。”
“确如我所说,是最美的。”
“经纵七过后,同门们便都知你我二人当是何关系。兴许有人会觉得这般是有违……”
“我鬼谷山的门界,何人敢如此放肆?”她低沉的嗓音带着慵懒沙哑,虽是闭着眼,却还是难掩她的霸气。
“是啊…他们不会说什么的。”我继续道,“我们成婚后过的很好,头一年的除夕,我为你放了烟花。你说好漂亮。在你的幽香阁,我们不闻世事。我吹笛,你舞剑。还在院子里种了好多桃树,春天来了的时候,我穿着桃红色的长衫在树下练剑,你说很好看,因为‘人面桃花相印红’。”
“后来呢?”
“后来到了十七岁那一年,师父命我交剑下山。你骑着俊马,站在鬼谷山下,说是正好带我浪迹天涯。”
“你应了么?”
“怎么能不应呢?娘子说要带我浪迹天涯,与我不离不分,我欢喜的很。交剑下山十年,我与你一同去过这天下的每一个角落,你陪我爱天爱地…四处潇洒。我们是旁人最羡慕的一对。后来取剑归山。在通天峰上是你亲眼见证我接手鬼谷印,执鬼谷长门。年方二十七,好像太年轻了。”
“怎么会呢?我可年长你十一年。”
“年长不好么?你这般便能一直陪着我长大,亲眼看见…我所有的……”
“真好。”
“你我成婚经年,恩爱如初。有过吵闹,可不悔初心。结发白首,两不相负。”
“好完美…”她喃声道,“好完美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