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子本名其实不叫小桃子的,全名是什么她不记得了,只知道好像是姓程。不过姓甚名谁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因为对她来说,祖宗给她的姓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她四岁就入了宫,当时大宫人见她年幼,便调她去了长生殿伺候皇长女慕容白,这大秦未来的主人。
大宫人问她有名么?
她说姓程。
“那你便叫小桃子吧。”大宫人却道。
她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宫人明明问了她姓却又偏偏给她取了另外个名,后来在宫里呆久了,也亲手调教了一批又一批新宫人,她才知道,对于奴才来说,是不可以记着自己的名姓的。
奴才便是奴才,不能翻了天。
小桃子被调去了长生殿伺候慕容白,她跪在地上向皇长女请安。四岁多的孩子只知道她跪向的这个人便是她主子了,主子是天,主子是命,是她的天,她的命。
“叫什么?”三岁的慕容白将将被立为皇长女,板着小大人脸,奶声奶气道。
“奴,小桃子……”
“你喜欢桃花?”慕容白眨眨眼,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拉起她就往外走,小声道,“母后…有好多桃花。”
小桃子看着自己被慕容白拉住的手,忽然觉得大宫人说小主人性子冷这一事纯粹是唬她的。遇上了这么一个好相处的主子,她觉得自己好高兴。
大宫人告诉她,作为奴才,她的职责就是伺候好主子,主子高兴了她才有好日子过。她一直记着,不敢忘。在这吃人的王宫里,她活得不算辛苦,但也不算快乐。
这一伺候便伺候了三十年。她与慕容白一同长大,也许是小时候慕容白带她去看桃花一事让她觉得这个冷冰冰的主子其实很好,也许是她未有过亲人更记不得自己的名讳,再加上女儿家独有的闺友情怀……这些都让她在心底将慕容白划为了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存在。
她对慕容白的忠心,已然不能用“忠心”二字来形容了。
在小桃子的眼里,她的王上便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人。龙威不可犯,谁都不可以对王上有半点不尊敬。
所以她见不得那死断袖。
死断袖其实不是断袖,只是她对那人的成见太深,不喊她死断袖着实出不了心里的那口恶气。
她家王上,怎么可以许给一个娘娘腔呢?!
她见不得那死断袖,偏生王上还由着那死断袖胡来。怕死断袖初来王都会受排挤,还派她去给死断袖当管家。
哎!她好歹也是宫里的大宫人了啊!怎么跌价跌到要给断袖当管家的份上去了?
“王上,我一定要去吗?”小桃子苦着脸,再一次不情愿地问道慕容白。
慕容白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着小桃子,若说这宫里有人能让她真正放心的,除了自幼在她身旁长大的小桃子外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听话。”慕容白淡淡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小桃子与慕容白并不是纯粹的主仆。至少小桃子没那么觉得,相识几十载,孤零零的小桃子早已把她的王上当作了自己的亲人。
……虽然这很大逆不道。
而对于慕容白来说,小桃子,也许是她唯一的一个朋友。
她没有过朋友,也不知道书中所说的同袍之谊是怎样的体验。但如果非要让她给朋友下一个定义的话,小桃子,便是最好的解释。
小桃子最后还是去了纵府跌价地当了管家,尽管王上告诉她只不过是暂时的,但她就是心里不痛快。
都怨那娘娘腔才让她没能再伺候王上!
因着这,小桃子对纵横的不满又上升了一层。
在纵府的日子也不算长,不过月余,自然也改变不了她对死断袖的成见。
死断袖与王上的婚期一天天地近了,小桃子心里也一天天地不是滋味。她只要一想到那么美好的王上会被一个娘娘腔的死断袖给糟践了……她真的想往饭菜里下鹤顶红。
王上与死断袖大婚那一夜,小桃子坐在长生殿后殿的侧门,看了一个时辰的星星。她发誓,要是那死断袖敢对王上不好的话,她非拿菜刀砍死他!
不过死断袖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同王上成了亲的死断袖往日里的不着调全都收敛了个干净,成天像个傻子样的守在长生殿等王上。
这断袖还对王上蛮情深的。
但是王上对断袖并不情深。开始的时候小桃子还松了口气,拜天拜地谢神谢佛的。好歹王上眼睛好,没看上那断袖。可后来时日久了,小桃子渐渐觉得死断袖也蛮可怜的。
她曾亲眼见到过死断袖挽着袖子在御膳房为王上下厨,夜里挑灯替王上缝衣,只身一人在长生殿等王上归来……虽然行为依旧如此娘,但也算得上是个好丈夫了。
不过她还是不舒服死断袖娶了王上。
而这些不舒服在死断袖中毒卧床一月不起的时候通通消失了个干净。毒是王上让她下的,她向来忠心,一点都不曾犹豫。但是在夜里听见死断袖梦呓里唤着王上的名讳时,她忽然就有些心疼了。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王上是不可能会爱上死断袖的,也许就是因为知道,她才会觉得那断袖很可怜。
她一直生活在宫里,未曾有过喜欢的人,也不懂喜欢是怎样的感受。但是看了王上与王君,是了,是王君。她忽然觉得,其实喜欢这个东西,也许并不如旁人所说的那般好。
王上纳七名公子充盈后宫时,向来好脾气的王君终于发了火,搬到了侧殿去。
诚然,小桃子觉得王上此举并未有什么不妥,在她心里,王上做什么都是对的,旁人是不可说三道四的。可是当她看见王君坐在桃树下,对着夜空发呆时,她忽然觉得,王上这般对王君,不妥。
“不凉么?”她走到王君身前,黑着张脸道,“你受了伤,不是还没好么?”
“是你啊…”纵横侧过头来见是她,忽笑道。
诚然,这位王君心性十分好。尽管是主子,却也由着她这般以下犯上。
“回去吧。”小桃子站了半天,见王君不动,又才开口道。
“回去?回哪去?”王君低眉轻笑道。抬头又看向天空,上面的星光闪闪,良久,她听见王君略微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小桃子,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呢?”
那一瞬间,小桃子感到自己的心忽然被放大了许多,跳得很快,她咬着唇看着眉目淡然的纵横,张了张口,想承认,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喜欢?
一个奴才,能有喜欢么?
“若是没有……”纵横继续道,“那便不要去尝试……很不好的体验呢。”
小桃子偷偷看了眼坐着那儿发呆的王君,垂下目光,心里苦笑了下,心道,确实是场很不好的体验呢。
小桃子想,王君大抵是累了。她曾亲眼所见王君对王上的追逐,也曾亲眼所见王上对王君的伤害。纵然王君心再宽……也会累的吧?
王君从军这件事小桃子从来没想过,在她的印象里,那人就是个贪生怕死还爱财好色的人,让她去那修罗场……怎么可能呢?
就算是真的要去,王上又怎么狠得下心允了呢?
可慕容白这样的女人,偏偏是狠得下心的。
镇国军出征那日,慕容白在书房里坐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小桃子终是忍不下心,她想,如果这样的王君王上都不知道珍惜挽留的话,那真的……对王君,很不公平。
“王上,天快黑了。”
闻言,慕容白抬起了头,看向窗外,抿着薄唇,不说话。
“陛下……真的很伤心,真的。”
小桃子话音刚落,只见慕容白猛然起身,然后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半晌,小桃子忽然笑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王上终于反应过来了,她是该开心的。
王上是她的主子,王上能幸福,她自己便是幸福了。
主子是天,主子是命,是她的天,她的命。
然而慕容白并没能留下王君,回来的时候只身一人,情绪未曾外露过的慕容白在那个留不住心上人的深夜里,关着门,坐了许久。
小桃子不敢去问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