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萨无声地抽了口气。
某种沉重艰涩的痛觉沿着与虞歌肌肤相贴的心口,如过电一般传至她的每一寸神经。
天真的、迷惘的、饱含期待的、失望心寒的,那在遥远时光中溯流而上的各色虚影在一瞬间呼啸散去,而只剩下现实中那正发生在当下的、板上钉钉的回答——
虞歌已经不再对她抱有那份发自内心的、复杂而真挚的爱意了。
这孩子或许依然依赖她,但那依赖只是寄托于一位教养自己长大的长辈,而与爱情毫无关联。
这孩子仍然会效忠于她,但这虔诚的忠心只针对于一位领主,而绝非是一位相伴多年的爱人。
她坐起来,凝视着虞歌半散而迷蒙的眼神,忍不住凑过去,轻轻亲了亲那颗醒目至极的红痣。
虞歌现在很好,她在心中默念。
成为血族新生儿的虞歌未必过得有多么轻松快活,可至少她再也不会挣扎痛苦,再也不会去寻求折磨,再也不必跪在那不可名状的神明面前无底线的忏悔。
这个曾经的人类也许真能就这样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血族。
她忽然意识到,虞歌的“好”并非由于成为血族,而仅仅是因为舍弃了她自己生而为人的那些复杂的感情。
梅兰萨露出点温柔而宽和的笑容,但那笑意却完全未达眼底,反而在她那张温雅而异常深邃的面孔上显出了几分微妙的阴沉。
让虞歌获得快乐不正是我最大的心愿吗?
如果她快乐的前提是不再爱我…我该成全她的这份快乐吗?
我要让虞歌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吗?
我能放任这孩子将躯壳老老实实地留在这里,却将那颗心落到我所不了解、不可及的地方去吗?
这些疑问甫一浮现,就令领主的瞳孔倏尔紧缩了起来。
她下意识将虞歌的一只手拢在自己的掌心里,在黑暗中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
那手的大小即便在女性当中也算是非常秀气的,耸起的指骨透着种薄瘦可怜的味道,指甲也非常薄,只是四指的球窝关节突兀地隆起,配着关节内侧的厚茧,使得这只手看起来与精致孱弱相差甚远。
当她将虞歌的这只手一点点舒展开时,那根无名指甚至只能微曲出略显狰狞的弧度,有一截指骨应当是被某种钝器生生击碎过,却没能顺利地长好。
——初拥能还给虞歌光洁无瑕的肌肤,却无法细致地修补好她已经定型的每寸骨骼结构。
留在她身边的那些漫长的时日,并未让虞歌获得最优渥最安宁的生活,反而为她留下了一双提过刀也受过伤的,饱经风霜的手。
属于血族的那一部分理智已然将最佳决策送到了领主的脑海里。
我该放过这孩子了。
无论她是否爱我,我都该尽力让她快乐。
虞歌的快乐…才是我最想要看到的东西。
这未成形的决定只在她脑子里忽悠闪过了一刹那,便有种与之针锋相对的、灼热而沸腾的情绪骤然涌入了她的心房,那情绪是如此的剧烈蒸腾,带着足以令冰碎雪融的热度,轻而易举地侵占了她的全部心神。
——那其实是一种近乎于痴迷的怜爱。
这样的感情对血族而言实在是很不正常。
血族对伴侣并非没有感情,但那感情随着时间线的无限拉长,往往会化作某种和缓、深沉、又略显厚重的情感寄托,与其说是爱意,倒更类似于人类之间的血脉亲情。
梅兰萨活了这么久,还从未体验过这种…狂热而无法自制的激烈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