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属们向女王汇报完近期动向,又默不作声地离开了病房,前来换药的小医官排在队伍的最后一个,她小心翼翼地回身带上门,在大门关上的前一秒望了眼室内的情景,忍不住微微一怔。
——方才在与侍从交流时还冷静自持的女王此刻正将口鼻埋入那捧沾了脏污的长发里,那头发长且厚重,掩住了她的半张脸,使人看不出确切的神情,但那副庄严的眉眼间却透露着某种凝重且压抑的情感,既像是隐忍不发的痛苦,又似乎…有点难以言说的怀恋。
那模样对一位女王而言,着实显得过于感性,但这已经是裴济云刻意收敛过的结果了。
皮肉伤所带来的疼痛不足以让她在人前失态,医疗舱内所忆起的晦涩过往也不至于削弱她的意志力,但这头发……
却和三年前的那枚戒指一样,在无声无息地向她陈述着一个冷冰冰的事实。
虞歌真的再一次离开她了。
仿佛紧绷过久的神经陡然松懈了下来,她在极致的疲惫中体会到某种剧烈的疼痛,那感觉简直像是有人用烙铁生生贴在她的大脑皮层上,令她的精神状态将将悬在了崩溃的临界点上。
——之所以还未曾彻底崩溃,也不过是习惯使然罢了。
她是帝国的女王,克制与审慎几乎刻在她的骨髓里,这种内敛的性格能够让她在常人难以想象的困境中保持清醒的自制,也会使她在走投无路时寻不到任何宣泄或疯狂的出口。
除了虞歌。
那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见过她真实面目的人,也是承载着她全部强烈情绪的寄托。
在许多年前,虞歌曾是与她午间无息的亲密爱人,是永远都会停留在她身边的小夜莺,是组成她灵魂的如血如肉的一部分,仿佛永远不会弃她而去,永远不会消失。
……那可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久远到她自己都记不太清。
那记忆说不出又抓不住,甫一回想起来,就引得她喉管内泛起一阵无法忍受的焦灼,像是幼年时那悬在她胸腔内的钟摆被放进了烈火里,顺着心脏一路烧至了喉头,但她却完全觉不出疼。
反而像是被浸在了温热的液体里,沐浴在阳光下的雨水中。
她与虞歌相遇在一个……不是很合适的时机。
那时她作为帝国仅有的王储,刚刚继任了女王之位,还未来得及在政事上有所建树,便遭到了王室们明里暗里的弹劾刁难。
——她能够就老女王的死因给民众做出冠冕堂皇的解释,却很难敷衍过这群野心勃勃的王室臣子。
是以,当年出访密林星系,与其说是对偏远星系进行考察,倒不如说是一场不得已而为之的短暂逃离。
她在雨后的小花园里撞见了她的小夜莺。
喷泉、花坛、熹微的晨光、姐妹相交握的双手、颤动的脉翅与秾丽而明艳的面孔,那画面处处都透着她无法想象的美好,以至于时至今日,那种屏息而脑海空白的震撼感都能清晰地浮现在她的心头。
年少时的纳蒂斯雌虫是那么矜贵、娇气,甚至带点过分天真却略显荏弱的味道,当她搂住摔进怀中的虞歌中,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某种细微而清脆的声响,像是花枝被采撷时的碎裂折断声。
她的手指掠过那对柔软而单薄的翅膀,仿佛隔着那些流淌着血淋巴的网格状纹路,在一瞬间触碰到了自己那颗怦然悦动的心脏,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令她的瞳孔深处都在剧烈的战栗。
——与其说是倾慕,那感觉可能更类似于一种无法表露的……艳羡。
在她灰暗而过分谨慎的人生里,还从未见过这样鲜活灿烂的生命。
她最初会接近虞歌…其实是完全凭借着本能的。
那是她这辈子最失控也最放松的一段时间,她几乎无法镇静地思考任何与虞歌相关的事情,仿佛所有的气血都在脑子里上涌翻搅,连神经都因长久的激动而麻痹。
她甚至无心处理公务,只想整日望着视讯里那张稚嫩雪白的面孔,连目光都舍不得离开半分。
某一日通讯意外中断时,她在骤然黑下的屏幕中看见自己的影子,一时间都有些难以置信——
那么满怀爱意,那么温情脉脉,连笑容都又疼惜又恳切,不见任何平素里的虚假与威严。
原来她看着虞歌时…竟然是这副表情。
原来她竟然也会发自内心的流露出这么…温柔的样子。
那时虞歌甚至只是个还在念书的孩子,她甚至还没有和虞歌确立明确而稳定的恋爱关系。
她倾注了无止境的耐心与诚意,日复一日地等待着虞歌长大成人,等待着虞歌来到她身边,她常常因求而不得的焦躁而如坐针毡,连心脏都跟着发紧,但一旦听到虞歌的声音,见到虞歌的脸,那些阴鸷而狂躁的情绪便在霎时间消失殆尽了。
在虞歌刚刚来到首都星时……
裴济云确实和所有陷入热恋中的年轻人一样,以无暇他顾的头脑深爱着这只令她心心念念的小雌虫。
她看着虞歌下了星舰,毫不戒备地奔到自己怀里,感到自己胸腔内空了这么多年的地方似乎终于实打实地嵌入了什么东西,那么卑怯,那么虔诚,震得她的骨骼都在发痛,她甚至都不敢伸手,去抚摸对方毛茸茸的触角。
她想,她得妥帖地照顾好这孩子,她要她的小夜莺永远在阳光中醒来,永远见不到乌云罅隙间的阴晦;她要以月光的银辉来映衬鸟儿雪白的肤色,绝不让这片锦缎染上一丝尘霾;她要打造一只嵌满钻石的黄金桂冠,点缀夜莺那艳如带露玫瑰的耳畔……
然而草蛇灰线,伏延千里。
一切都在冥冥之中有迹可循,那在幼年时让她无限恐惧、在成年后令她心生隐忧的命运终于还是如期地显露出了狰狞阴恶的面目。
妄论是尚且年少的虞歌,就连裴济云自己都不堪去回想那转折点般的一夜。
——拥有了伴侣的女王,在婚前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次求偶期。
从她腺体中散发出的浓烈信息素不仅让虞歌失去了挣扎的资本,同时…也唤醒她身体内属于王虫的那一部分本能,她像一只凶性未泯的野兽,不顾小夜莺带着泣音的哀求,狠狠按住了对方因被迫塌腰而深深下陷的几节脊椎。
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成了滚滚的毒液,如电流般涌入她的四肢百骸,连那亢奋的吐息都烫得她的鼻腔泛起灼灼的疼痛,那种烙刻在灵魂上的渴求是如此炽烈而突然,在她始料未及的时候便侵占了她的全部神识。
她撩起虞歌的额发,在对方颤抖的淡金色眼瞳中望着自己紧缩成一道竖线的瞳孔,并在巨大的快慰之中,强行打开了小王后痉挛蜷缩起来的身体。
她的胸膛前浸润一片,那是…虞歌的眼泪,但在那个夜里,裴济云已经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些什么了。
她一寸寸地舐过那具无力抵抗的躯体,几乎想将对方连骨带肉的吞吃入腹,让这只手、这张脸、这双眼睛、这副唇舌……甚至是这骨架中的每一滴骨髓,都成为她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