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伽摩跨过正殿纯金的门槛,脚跟还未落下,便因惊愕而怔在了原地。
原本昏暗空旷的大殿里此刻开满了相互依偎的千叶莲花,朵朵大如车轮而洁净无染,花瓣上泛着难以辨认的细微光点,那种馥郁而潮湿的幽香浸在空气里,几乎能令人轻而易举地联想到某个清凉而无忧的夏日清晨。
漫过她脚踝的温凉池水足以证明这并非一场幻觉,然而那伽摩却敏锐地从那袭面而来的芳馥中嗅出了一种她更熟悉、更渴慕的味道……
甜而微腥,回味酸苦,明显得令她完全无法忽视。
……那是谛听鲜血的味道。
虞歌半躺在莲花池内,大半侧身子都浸在水里,却将后脑枕在菩萨金像的脚边,而在那露-出的雪白胸膛上,横亘着数十道交错纵横的蜿蜒划痕,痕迹相交之处皮开肉绽。
那肆意横淌的血痕便顺势滴入池水内,甫一触到水面,便当即绽开一朵朵莲花。
见血而生莲。
魔修盯紧了那皮肤下隐约可见的筋络与血脉,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那种轰然下沉的窒息感令她连脏腑都被挤压,满腔的情绪连着理智全部被榨了个干净。
“师…师尊,虞歌,小歌,你要做什么啊…啊?”
她脱口而出的声音里掺杂着一种古怪的顿挫,那其实是唇舌牙齿都在不断战栗的缘故。
“你…你要这莲海有什么用,还是…你就是一门心思非要去寻死?!”
严格来说,谛听身上所攒下的功德足以与天道上的某些神佛媲美,瑞兽修行到她这个阶段,要么就是为果位更高的菩萨或正佛自请效力,要么就是以心性或道行证明自己,在天界获封尊位。
能像虞歌这样留在人界却不受丝毫约束…本身就已经是件非常蹊跷的事情了。
像她这样的瑞兽,都能以自身血液生成无边莲华,自然早已不需要依靠环境来加持,这莲海对她的修行全然无用,所为的…很可能仅仅只是一场怀缅。
连她在探知过往的时候,都只舍得以隔空取物的法子借走虞歌的一滴心头血……
而她这冥顽的师尊,却单单只因为思念菩萨,单单只为了将这尊无生命的金像立在莲海里,便能亲自动手将自己划得鲜血淋漓。
那伽摩沉沉地、彻底地吸了一口气。
浓郁而酸腥的血气混在氤氲空气里,争先恐后地涌入那伽摩的肺部,却未能将她剧烈翻涌的怨愤平息半分,她甚至能觉出自己的心跳声,在一下接一下地,沉闷地冲击着她的鼓膜。
她大步走过去,虞歌那散在水中的长发便如水藻一般漂荡在她的脚踝边,而那张苍白虚弱到极致的面容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谛听并未昏迷,只是仰面望着她,目光散乱得全然没有焦距,似乎停留在她身上,又好像落在了某粒漂浮不定的微尘上,那双淡灰色的眼睛里像覆着一层半透明的釉,折射出零星细碎的光点。
那真是可怜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仿佛在为过去的残缺而哀悼,又像是……全然沉溺于某种虚假的完满之中。
那伽摩想象不出,在谛听的幻想中究竟上演着哪一番场景。
也许是匍匐在菩萨膝下听经学佛;也许是在莲海之上为菩萨度鬼;也许…虞歌仅仅是想靠这片自鲜血之中生长出的莲华,来回忆菩萨身上的味道。
毒辣而刻薄的憎恶于霎时间挣脱桎梏,顺着脊椎攀爬至全身,将魔修的肺腑都完全烧热了,她脑子几乎只剩下一种迫切至极的渴望,令她将全部的情绪都诉诸暴-力与折-辱。
虞歌对菩萨的依恋与濡慕不仅不会消失,也无法随岁月流逝而淡化一丝一毫……而她与师尊之间,甚至从没有任何感情可供挥霍,她卑躬屈膝地献上一颗沾满泥泞的心,却屡屡被对方随意地抛之脑后。
那伽摩霍然出手,拎着谛听的头发,将对方泛青的侧脸死死按在了金像的脚边,另一只手则轻轻松松地剥-下了那身雪白的袈裟。
那头乌发将虞歌的神情遮得严严实实,魔修只能看见对方那嶙峋颤抖的脊背,那上头的每一寸皮肤都还带着潮湿的水意,只需要用力吻或掐,便会在皮下晕开大片显眼的血痕,如同捣-烂花朵后所留下的红泥。
她知道自己的动作蛮横、失控又饱含恶意,但她已经全然不在意了,她的师尊身上溢出层层的冷汗,湿润而冰凉,在沉默中也沾湿了她的衣襟,那冰冷的潮气简直像一把温柔刀,能令一切热烫的欲-念都在刹那间化为无形——
尽管没有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猛烈挣扎,但虞歌只是在难受,虞歌并不想要她。
那伽摩乌沉沉的眼中透出某种骇人的阴沉,她跪下来,扯断身边碍事的莲花,用力去扳谛听的脸,剧烈的情绪使她手底下完全失了分寸,甚至没意识到虞歌拒绝回头其实并不是在抗拒,而是无法以这种被-压在地上的扭曲姿势露-出脸来。
在反复的拉扯中,谛听蓦地从口中溢出了模糊而尖锐的痛呼,那声音几乎能用凄厉来形容,里头包含的畏惧与痛苦简直无从掩饰。
“小歌…小歌”
些微的不忍陡然间渗入那伽摩的脑海中,她松了力道,将师尊抱到没有水的纯金莲座上,然而谛听整个人都哆嗦成一团,那颤抖的幅度过分鲜明,以至于贴近了都能听见骨骼摩擦般的咯吱声。
……这是怎么了?!
魔修在惊惧中去抚摸对方剧烈起伏的胸口,却见浓稠而暗红的血液自谛听雪白的鬓发上汩汩地淌了下来。
能从那种位置流血,伤到的要么是脸要么是头,她想都没想就捏过虞歌的下巴,把散乱打绺的头发全都拨开了。
看清伤处的那一瞬间,那伽摩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她心内那飓风般猛烈的情绪陡然烟消云散,只剩下一捧焚烧殆尽的冷凝余烬。